摘 要:试分析南宋江湖派诗人接受借鉴许浑诗歌的原因,以及江湖派诗人对许浑诗歌的具体接受。
关键词:江湖派 许浑 师法
江湖派是继四灵之后的一个诗歌流派,江湖派的得名缘于书商陈起。陈起善诗,与江湖诗人友善。刊行《江湖集》、《江湖后集》、《江湖续集》等书。应当说江湖诗派是一个较松散的诗人群体,它不象江西诗派那样有着明确的创作理论,有着振臂一呼从者无数的诗坛领袖,也不象四灵诗派那样内部成员之间有着密切的交往、相似的社会地位、共同的旨趣。江湖诗派成员较为复杂,既有位居高官,对政治非常关心的诗人,如刘克庄等;也有专注于诗词创作,生活面较为狭窄的诗人,如代表人物姜夔。当然,江湖诗派中尚有专以诗文干谒公卿,品质低劣的诗人,如高似孙之类。正是最后这一类人败坏了江湖诗派的名声。
“江湖派的文学思想与代表官方意志的正统文学思想格格不入,最突出的不是以读书穷理,正心诚意为务,属意于苦吟,追求别才别趣,倡诗禅合一之论;进而讲体格,论工拙,探讨诗法词法,醉心于诗词格律和艺术表现技巧。诗家欲取晚唐体与江西体之长而去其短,……这些都是正统派文人所鄙弃和反对的,然而就文学思想自身发展而言;这才是当时文学创作思潮的主流。”[1]江湖诗人中很大一部分作诗师承四灵,学晚唐。以四灵为先驱的江湖诗派效贾岛、姚合诗风,这已为后人公认。实际上江湖诗人师承的对象也有许浑。江湖诗人学许浑,其原因可归结为以下几点:第一,以学许浑反江西诗派。许浑诗在南宋得到肯定是与当时诗坛对江西诗风的反省联系在一起的,这一点从杨万里就已经开始了。江西诗派尊崇杜甫,不喜晚唐诗。许浑诗格清丽,对仗工稳,诗风浅近,许诗的此种诗格被一些诗论家称为“俗”。北宋孙光宪即谓:“世谓许浑诗不如不做,言其无才藻,鄙其无教也。”[2]但这种诗格适应了当时随着经济文化水平提高而涌现出的市民阶层的审美情趣的需要,(江湖诗人多数为布衣游士或仕途不达的官宦,他们的生活接近市民阶层。)从而成为江湖诗人师法的对象。实际上,整个宋代文学处于由“雅”向“俗”的转变时期,尽管宋代士人标举忌俗尚雅,但宋人所追求的雅已经不同于前辈人的审美情趣,宋人的审美追求“不仅仅停留在精神性的理想人格的崇奉和内心世界的探索上,而同时进入世俗生活的体验和官能感受的追求,提高和丰富生活的质量和内容。也就是说,在‘雅、‘俗之间,并非只有非此即彼的单一选择,而是打通雅俗,圆融二谛,才是最终的审美目标。”[3]“宋代士大夫文人所追求的高雅与脱俗,并非指外在行为和表现方式的与众不同,而是指内心的感受和意趣异于常人;因此在家娶妻纳妾,饮酒作乐,仍自称为佛门居士,身处闹市尘境,亦可视为归隐。这种人生态度既保证了他们在寻求内在超越的精神活动中心灵的高洁和人格的雅逸,又能在现实世俗生活中进退自如,随缘自适,反映在文学创作上,就是不避俚俗,文雅的生活情趣亦可用通俗的艺术形式来表达。”[4]江湖派的代表诗人刘克庄《田舍即事十首》之九云:“儿女相携看市优,纵谈楚汉割鸿沟。山河不暇为渠惜,听到虞姬直是愁。”反映了当时市民文艺受到欢迎的盛况,在这种社会背景下,江湖诗人对市民文艺应是熟悉的,进而影响到江湖诗人的创作便是其诗作注重世俗内涵与讲究文字技巧。江湖诗人虽大多数师法晚唐诗人贾岛、姚合,但并不排除其中不少诗人学许浑,在遣词造句、风格意趣等方面难掩学许浑之迹,如刘克庄、戴复古、周弼、姜夔、陈允平、曾极等人。周弼的《钓台》:“晴江漾漾绿波来,惆怅君房去不回。秦苑山河归故国,越乡风雨闭荒台。春风一道江篱长,落日千峰杜宇衰。欲访钓台无处所,野花如雪满汀开。”在意境上与许浑的名篇《咸阳西门城楼晚眺》:“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行人莫问前朝事,渭水寒声昼夜流。”颇为相象。许诗乃为感叹咸阳城的古盛今衰。昔日汉宫绿芜,今日蝉鸣夕阳,两相对比,情何以堪!其中“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乃名句,工于写景而无板滞之态。周弼的《钓台》有国土沦丧之悲,比许浑的单纯的怀古有着更为深切的感叹,但在遣词造句上纯然是师承许浑,首联点明题旨,颈联化用许诗的“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尾联在构思命意上与许诗“行人莫问前朝事,渭水寒声昼夜流”相同。曾极《新亭》“春山四合绕天津,风景依然似洛滨。江左于今成乐土,新亭垂泪亦无人。”其中“风景依然似洛滨”乃化自许浑《金陵》“惟有青山似洛中”。部分江湖诗人中有意追求布局匀称,对工巧的作品与许浑的创作是有关联的。江湖诗人作诗刻意经营,锻炼精苦与当时诗坛重视体格体式的文学思想有着密切联系。南宋后期诗坛理论上强调作诗以唐人为法,在现存当时的一些诗话中时有所体现。《后村诗话》中的“新集”六卷,所采皆唐人诗。复又加以品评,指出其中妙处,以唐人为法之意不言而喻。周弼《唐三体诗法》更是全选中、晚唐诗,并按诗歌的艺术手法来编次,从如何创造情景交融的诗歌境界的角度来谈作诗之法。在这种文学思想的影响下,江湖诗人作诗喜苦吟。如:“几度灯花落,苦吟难便成。寒窗明月满,楼上打三更。”(赵汝鐩 《苦吟》)“酒甘不饮心如醉,诗苦耽吟味越真。”(程炎子《暮春》)江湖派的代表诗人刘克庄尤为重视诗歌的刻琢苦吟,其《自勉》:“海滨荒浅幼无师,前哲藩篱尚未窥,玄咏易流西晋学,苦吟不脱晚唐诗。”又《林子彬诗跋》曰:“律诗若造语尖新,然视晚唐四灵,犹恨欠追琢。”[5]可以为证。江湖诗人重视诗歌的精雕细琢,讲究对仗工稳,而许浑诗格易学,又迎合了江湖诗人作诗刻意求工的要求,因此,许浑的诗便成为江湖诗人在具体创作中的师法对象。刘克庄对许浑诗歌颇为称誉:“其诗如天孙之织,巧匠之斫 ,尤善用古事以发新意。其颈联快句,杂之元微之,刘梦得集中不能辩。”[6]刘克庄的一些写景咏物诗骎骎然有丁卯诗风。如《暝色》:“暝色千村静,遥峰带残霞。荷锄归别墅,乞火到邻家。疏鼓闻更远,昏灯见字斜。小轩风露冷,自起灌兰花。”此诗描绘了暝色下的静谧的山村生活图景,表现出诗人清淡闲适的心境,诗中“带”、“归”、“到”、“闻”、“见”等动词的运用,颇见经营之痕迹。此诗与许浑《村舍》:“燕雁下秋唐,田家自此忙。移蔬通远水,收果待繁霜。野碓舂粳滑。山厨焙茗香。客来还有酒,随事宿茅堂”,相比较,刘克庄在字词的推敲上学许浑,但刘诗总给人以小巧浅近之感,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清苦之味。而许诗写村舍,写得恬淡而有生气,且有隐逸之趣。许浑作诗喜拗变,也成为江湖诗人师法的对象。江湖诗人陈允平《题灵隐寺泉》中的“石屋雨来春树暗,海门潮起暮云高”,便是化用许浑《凌歊台》的“湘潭云尽暮山出,巴蜀雪消春水来”及《登故洛阳城》中的“水声东去市朝边,山势北来宫殿高”。
江湖诗人学许浑最后的一方面是诗风浅近。江湖诗人大多为游士,社会经济地位低下,为生活而奔碌的过程中,得以与一般市民阶层相接触,从而熟悉市民阶层的生活情况,了解市民阶层的思想感情,因此江湖诗作中有很大一部分反映了那些普通平凡,接近世俗的生活,这就使他们的诗风具有浅近倾向。此外,大多江湖诗人以诗行谒,诗歌成为他们赖以谋生的工具。既然诗歌是要送给别人品味的,自然不能写的生涩难懂。这就要求他们的诗歌须能准确无误的表达自己的意思,有确切倾向。如戴复古《晚春》:“池塘渴雨蛙声少,庭院无人燕语长。午枕不成春草梦,落花风静煮茶香。”这是一首表现诗人日常生活的诗作,用的是寻常语言,不用典,专白描,风格清淡。其《题董侍郎山园》:“行尽芙蓉径,寻秋扣竹关。楼高纳万象,木落见群山。平野水云际,画桥烟雨间。红尘城下路,只隔一湖湾。”清淡自然,展现了一幅宁静和谐的山水图景。利登《次琬妹月夕思亲之什》:“缓作行程早作归,倚门亲语苦相思。白头亲老今多病,不似当初别汝时。”用语朴素,情真意切。江湖诗人诗风的浅近,引起士大夫阶层的不满。不同的文学作品有着不同的接受层面,江湖诗的浅近切事,很符合普通市民阶层的审美需要,贴近其日常生活,反映了市民阶层的审美趣味,始能受其欢迎。诗风浅近是江湖诗人的共同特征,江湖诗人诗风浅近,具体表现在字句的陈熟、律调的轻熟以及对俗语的大量运用上。我们来看刘过的《村店》:“林深路转千鸡啼,知有人家住隔溪。一坞闹红春欲动,酒帘正在杏花西。”造语圆熟,意境也不超脱,缺乏独创性,与江西诗派作诗刻意生新,险拗劲拔相比,显得轻熟圆滑。最后,江湖诗人在诗中大量运用俗语。“将俗语入诗,是当时的一种表现,到了宋代,由于士人生活态度与审美意识的世俗化,诗歌创作与诗论主张都趋向与‘以俗为雅,于是曾被前代诗人忽略的通俗口头语言及被屏弃冷落的书面语言,部分被引入诗歌。于是诗歌的表现更加活泼,更加生气蓬勃了。”[7]许浑作诗也时用俗语,但许浑诗用俗语是有意而为之,对江湖诗人来讲,世俗的语言是他们诗作本来的组成部分,而不是点缀。因为江湖诗人生活在社会下层,对民间流行俗语颇为熟悉,因而能信手拈来,毫不费力。如陈造的“宦途要处难插手,诗社丛中常引来”(《再此韵答许节推》),戴复古的“中有补陀山,坐断此潇洒”(《玉华洞》)等,皆俗语连篇。
综上所述,江湖诗人接受借鉴的是许诗偶对工整,诗风浅近的特点,这既是江湖诗人所处时代背景使然,也是江湖诗人自身的兴趣爱好所在。
注释:
[1][4]张毅:《宋代文学思想史·南宋后期的文学思想》,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262页,第343-344页。
[2][宋]阮阅:《诗话总龟·前集卷六》,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76页。
[3]王水照:《宋代文学通论》,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52页。
[5][6]吴文治主编:《宋诗话全编·刘克庄诗话》,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8616页,第8504页。
[7]张高评:《宋诗特色研究》,长春出版社,2002年版,第400页。
(徐永丽 云南蒙自红河学院中文系 661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