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微笑

慧　语

父亲驾驶着货车，在一条偏僻的土路上奔驰。突然，货车扭起了“秧歌”，几近失控。他狠狠地踩下刹车，避免了一场可怕的灾难。他对６岁的儿子说，坐在车上别动，我下去看一下。

汽车停在一个斜坡上。父亲钻到货车下，仔细检查。正午的太阳高悬在空中，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没有任何过往的车辆和行人。儿子在驾驶室里唱起快乐的歌。父亲轻轻地笑了，他握住扳手的手加大了力气。

突然，毫无征兆地，汽车滑动了一下，然后猛地一颤，就停下了。儿子的歌声戛然而止。那一瞬间，巨大的痛苦让父亲几近昏厥。

他仍然躺在车底下。凭经验，他知道，是一块凸起的石头挡住了滚动的车轮。

父亲想爬出去，可是他的身体根本动不了，他感到无法忍受的剧痛。他不能够辨明这剧痛来自身体的哪个部位，更不知道在那一瞬间，车轮是从他的胸膛上还是两腿上轧过去的。

那一刻，他只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他高喊着儿子的名字，他问：“你没事吧？”

儿子推开车门，跳下来说：“我没事，我不知道汽车怎么突然动了。”父亲朝儿子微笑，说：“你没事就好，你把手机拿给我。”儿子问：“你要手机干什么？你怎么不起来？”父亲说：“我累了，我想躺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你把手机拿给我，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疼痛在一点一点地加剧，如果不是儿子在场，他或许会痛苦地大叫起来。可是现在，他只能微笑着面对自己的儿子。

儿子取来手机，他拨通急救电话。可是他无法讲清楚所处的位置，他不知道急救车什么时间能够抵达这里，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挺过这段漫长的时间。他笑着对儿子说：“你就蹲在这里，别回到汽车里去……”他不敢肯定，汽车会不会再一次滑行。

儿子有些不太愿意，说：“天太热了，我不喜欢蹲在这里。你还没把车修好吗？”他朝儿子微笑，说：“还得等一会儿，我还没有休息好。现在我们做一个游戏。我们朝对方微笑，看谁先支持不住。记住，只能微笑。”

儿子对游戏产生了兴趣。他坐在地上，学着父亲的样子微笑。后来他困了，眼皮不停的打架。终于，他躺在地上睡着了。

很长时间后，儿子醒过来，他看到手忙脚乱的人群，看到很多人喊着号子，抬起了货车，将脸色苍白的父亲抬上了急救车。父亲看着他，仍然是微笑的表情。

父亲保住了性命，却永远失去了两条腿。可是他没有失去微笑。微笑像阳光一样在他脸上流淌，让人踏实，充满安全感。

后来，儿子长大了，一个人漂泊在外，有了女朋友，结了婚，也有了儿子。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生活动荡不安。他身心疲惫，一个人承受着太多的艰辛和痛苦。可是，当面对自己的朋友，面对自己的妻儿，他总是深埋起所有痛苦，而在脸上，挂着和父亲一样的微笑。

他总是微笑着说：“这是很多年前，我那面对灾难的父亲，留给我的所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