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凤
还是在1939年,刚刚18岁的雷英夫在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参谋训练队学习时,就给经常前往授课的毛泽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年8月,在重庆负责国共谈判的周恩来回到延安向毛泽东求援:南方局军事组叶剑英那里急需参谋人员。毛泽东对周恩来说:“我给你推荐一个18岁的娃娃,他叫雷英夫。”就这样,雷英夫被调到了南方局,并由此开始了在周恩来领导下的军事参谋生涯。
准确推断仁川登陆
1950年8月,正是朝鲜战争的关键时刻:南北朝鲜的主力部队在洛东江两岸相持不下,整个战事呈胶着状态。全世界各方势力都高度关注着朝鲜战局,做出这样或那样的预测。
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日成最乐观,他自豪地宣布:8月份将是朝鲜人民军取得彻底胜利的时刻。到时他们将把龟缩在朝鲜东南一角的美军和李承晚的伪军赶下大海,夺取解放朝鲜全境的胜利,使朝鲜的三千里江山实现统一。他动员自己领导的全部力量增援前线。
作为近邻,中国政府自然十分关注这场战争。那时雷英夫是周恩来的军事秘书兼总参作战局副局长。周恩来要求他们密切关注朝鲜战局,随时向他报告最新情况。
8月22日晚,雷英夫在总理办公室值夜班。他面对朝鲜地图,以一个军事家的敏锐目光仔细审视着朝鲜战场的胶着战况。根据已经了解和掌握的大量军事情报,他判断,美军将在朝鲜中东部的仁川偷袭登陆。但这个判断有没有绝对把握呢?雷英夫一时未敢贸然决定。因为如果判断错了报告总理,是对中央决策的干扰;如果判断得有道理不报告,又是自己失职。“那一夜和第二天上午我都无法入睡,这不是小事啊!”多少年后,雷将军回忆起来,还是十分感慨。
8月23日下午,雷英夫借参加总参作战室在中南海居仁堂开会之机和大家敞开了话题,自己还主动担当模拟的美方和同志们进行兵棋推演。双方激烈争论了几个小时后,意见渐渐一致了:美军下一步一定会在朝鲜东海岸的仁川实施登陆作战!其推断的理由有六点:一、敌军在洛东江那一狭长地带集中了十几个师的兵力,既不出击又不撤走,无非是要拖住朝鲜的兵力,使其不能走也无法机动。二、美军原驻日本两个师,现在又扩增了新的机动兵团,但他们既不增援洛东江前线也不在日本布防,却在搞登陆作战演习,意图十分明显。三、侵朝美军司令麦克阿瑟在二战中一直率部在太平洋进行岛屿战,突袭登陆是他的拿手好戏,他肯定还会使出这一手。四、美英等国正将多个舰队(包括登陆舰)向朝鲜方面调动。五、朝鲜人民军把敌军压到洛东江后,使敌人形成密集防守,构筑了大量坚固的工事,战局发展到了啃骨头的阶段,从目前战况看,这块骨头一时还啃不下来,而啃不下来就有被对方反咬一口的可能,且最危险的就是被从背后反咬一口。六、朝鲜半岛地形狭长,从南到北只有一条长长的补给线,而汉城是这条运输线的枢纽,铁路、公路都必走汉城,如果美军从仁川登陆,可立即拿下汉城,切断朝鲜人民军的补给线,形成南北夹击甚至全部包围朝鲜人民军的主力。
雷英夫终于下定决心,带着作战会议的预测匆匆赶到西花厅,向周总理汇报。
周恩来十分赞赏和重视雷英夫对朝鲜战局的预测,当即对雷英夫说:“哟!这可是个大事,是战略性的大问题。”他又详细问了雷英夫一些情况后,抓起了直通毛泽东的电话。“雷英夫他们根据很多材料判断,美军可能在仁川登陆。他们一共有六条理由。”待总理把六条简要地说了之后,毛泽东说:“这确实是个大事,你带雷英夫马上到我这儿来。”
当雷英夫把他的预测详细汇报后,毛泽东一边点头一边连声说:“有道理,有道理!”
雷英夫在毛泽东的鼓励下更大胆地预测:“美军极有可能于9月15日在仁川登陆。”
雷英夫的预测完全准确。美国人不前不后,就在9月15日拂晓,以7万兵力突然登陆仁川,并于第二天下午占领仁川,朝鲜战局从此急转直下。尽管雷英夫在丰泽园向毛泽东汇报后,我方已电告斯大林和金日成,但据说他们没有完全采信这一预测,倒是我们自己做了多方面的相关准备,从而争取了主动。江青发难总理化解
1959年庐山会议后,有人向中央和军委告状,说:“雷英夫是彭德怀的大红人,彭德怀对他言听计从。”“总参作战部长期在彭的直接领导下,部长王尚荣、副部长雷英夫值得密切注视。”消息传来,雷英夫既委屈又苦闷。“那些日子,我每天都经受着煎熬。”
一天,周恩来在西花厅召集李富春、陈毅、贺龙和罗瑞卿等几位老同志开会,特意通知王尚荣、雷英夫也去参加。开会前,周恩来用温和的淮安口音说:“王尚荣、雷英夫和总参作战部,与毛主席党中央是一条心的。他们和彭德怀、黄克诚同志的关系是正常的工作关系,毛主席是清楚这件事的,现在外面的有些议论很不妥当。”
周总理这么一说,陈毅、贺龙、李富春三位副总理也都表态说:“雷英夫一直在主席和总理身边工作,总理最清楚,也最有发言权。”
总理表了态,雷英夫回到总参作战部就向同志们作了传达,大家都很高兴。打那以后也就没人在王尚荣、雷英夫与彭德怀的关系上说三道四了。
然而,到了史无前例的“文革”时,雷英夫却是“在劫难逃”了。
“文革”开始后,陈伯达找到雷英夫,要他整理陈毅反对毛泽东的材料。雷英夫婉然拒之说:你们二陈(指陈毅、陈伯达)原来都是政治局委员,谁有问题你们比我们清楚。而且你们完全可以在会上直接交换意见,我们下边的工作人员能知道什么呢?
在当时的背景下,雷英夫的这种态度也就种下了“祸根”。
一天,周恩来正在钓鱼台召开有关会议,江青手拿一张雷英夫身着国民党军服的照片闯进会议室,一进门就大喊大叫:“雷英夫反林彪、反康生,他就是要篡夺毛主席对军队的指挥权!”
与会人员一头雾水,都看着她发愣。江青把手一扬,得意地说:“总理呀,你知道吗?雷英夫是国民党的小军官哩!”周恩来听了一愣,随口说道:“这怎么可能呢?”
江青趾高气扬地说:“你不信?我可有证据。”边说边举起手中的照片,“这就是铁证。红卫兵小将们这次可立了一个大功,挖出了毛主席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一个国民党的战略特务。总理呀!雷英夫在你身边工作这么多年,你就一点没察觉吗?”这最后一句,对周总理既有奚落又带着几分威胁。
“拿来让我看看。”周总理不仅很冷静而且胸有成竹。
江青傲慢地把照片递到周恩来手上。
周恩来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就说:“不对嘛,这是他在军调部时的照片。你看,雷英夫还戴着军调部的臂章嘛!他不是国民党的官,是毛主席的官,是共产党的官嘛!”
江青一听,脸上顿时没了喜色,愣在那里望着照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恰巧这时叶剑英走进会场,周恩来就向他打招呼说:“叶帅,你看这照片是不是雷英夫在军调部的呀?”
叶帅接过照片仔细地看了又看,点头
说:“是的,这是雷英夫在军调部照的。这张照片还就是我照的哩!”
会议室内一阵哗然,大家都在心中耻笑江青的无知和狂妄。江青也感到下不来台,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对于雷英夫的问题,我们掌握的材料多得很,他是战略特务,铁证如山,早晚有一天会向你们公布的。”说完,悻悻地掉头走了。
身陷囹圄信念依旧
因为有毛泽东、周恩来的保护,江清一伙意识到:没有足够使毛、周无话可说的“罪证”材料是整不倒雷英夫的。于是,他们指使一个参与雷英夫专案的人,用移花接木的卑劣手法,将雷英夫自己写的材料进行“组装”和拼接,伪造了一纸雷英夫“自己”写的认罪书,在1966年的8月25日突然将雷英夫和王尚荣一起逮捕,随后到处罗织雷英夫是假党员、国民党特务等罪名,以达到最终置雷英夫于死地的目的。
当周恩来看到由林彪、康生和江青这“文革”三巨头报到他那里的有关雷英夫的材料时,他确实犯了难:报材料的三个人是“文革”炙手可热的人物,而材料又是雷英夫自己的手迹。他什么也不好批就径直报到了毛泽东那里。毛泽东虽对雷英夫十分熟悉和器重,但这却是他“自己”承认的“罪行”。于是在疑惑不清的情况下,毛泽东提笔写下了“不可不信,不可全信”这样模棱两可的批示。不过,这也使得“三巨头”们无法置雷英夫于死地。
在被监禁的日子里,雷英夫受尽折磨,却始终信念不改。在狱中他还大义凛然地写下一首《自勉》诗:万丈骇浪何须惊,八卦炉中也从容。天若有情天亦老,人如无鬼人长生。
1973年,虽然林彪早已自我爆炸,可“四人帮”还在台上,雷英夫的案子依旧未了。由于狱中的非人待遇和摧残,雷英夫患了脊索瘤。医生诊断后告诉专案组:雷英夫顶多能活3个月。于是专案组决定对雷英夫进行手术,并通知雷英夫的夫人刘革非作为家属在手术报告单上签字。
刘革非也是一位早年参加革命的老同志,她深知自己签字后的利害关系,气愤地斥责专案组的大小头目:“雷英夫被你们关了8年了,你们见都不让我见一下,现在人要死了,你们通知我来签字,想要我负这个历史责任,我不干!”
回家以后,刘革非悲愤难平,悄悄写了一封信,述说8年来雷英夫所受的冤屈和非人待遇,以及眼下的危险境地,然后请人将信交给了叶帅,托叶帅转交周恩来、毛泽东。
叶帅看了刘革非的信后大惊,想不到雷英夫还被关押着,当即提笔批示:“解除监禁。”然后将信直接送到了西花厅周恩来那里。
当时周恩来被查出癌症已经一年多了,由于病魔的折腾,他的手已抓不牢笔杆,但仍颤抖着写下了一大篇指示。从政治、生活和医疗上全给雷英夫想得到了,就连家属陪护的细微小事都没落下。
根据周恩来的批示,专家们先给雷英夫的病进行会诊。会诊的医生们看了周恩来的批示。全都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当专案组向雷英夫传达周恩来的批示时,雷英夫这位顶天立地的汉子,情不自禁地痛哭了一场。他是在用自己的泪水回报周恩来的关怀。
手术后的雷英夫又奇迹般地生活了30多年,直到2005年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