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为本”与“人文关怀”
在对“弱势群体”进行“人文关怀”的角度和意义上,我很欣赏江西青年作家陈然的一些作品。我对陈然的经历和文学创作了解不多,仅知道,他生于1968年。还很年轻。但从这部《幸福的轮子》所选的20篇作品来看,他对社会生活有深切的体察,艺术感觉很好。题材取向极显人生历练,艺术手法也很老到。他的题材的领域大致有两个方面:一是写“弱势群体”的人生际遇;二是写青年男女的现时心态。这两方面都写得很有特色,但我尤为欣赏他描写“弱势群体”的那些故事、那些人物和那种独特的风格。……陈然这部集子中,《幸福的轮子》、《亲人在半空飘荡》、《我们村里的小贵》、《死人》、《怀念桑树》、《民歌》、《张拳的光辉历程》等,都可以说是写“弱势群体”的。主人公有三轮车工人、苦力轿夫、中小学教员、家庭主妇、村姑弱女……他们往往命运不济,遭受着人生的各种苦难与不幸。但是,在作者的笔下,这些不幸者中的大多数,虽有命运的哀叹,但几乎都不怨天尤人,他们善于从苦难中寻找生活的出路,从不幸中剥离出痛苦而取得欢乐,从卑微的境遇中表现出崇高的精神境界。……我读陈然这些作品时深切地感到,作者对“弱势群体”中的那些正直善良的人们是充满着热情的,对他们的艰辛劳作与幽默智慧充满着赞美,这与我读那些单纯去展览底层苦难和卑微心理的某些所谓“审丑”作品,感受是大不相同的。我从这些作品中看到作家立意新颖,匠心独运,对“弱势群体”不仅同情,也有期望,对这些弱者改变命运的努力寄予热情的关注,表现出一种充满激情的高尚的“人文关怀”。
——缪俊杰
诗意的消失
我十分钦佩陈然写作上的这种执著,这种挖井式的姿态。从目前的创作来看,陈然始终关注着社会的底层,评论家缪俊杰先生非常称赏他对“弱势群体”的关注。……到了2004年,情形已经发生了相当明显的变化,从他的几篇作品来看,“轮子”不管怎样向前滚动,“幸福”与温情再也不会到来了。陈然已经具有直面现实的勇气,他做好了充足的心理与认识上的准备,与其把愿望寄托在虚无的未来与美好的祝愿上,不如干脆让现实的残酷逻辑来演绎一切。这从陈然对故事结构的安排上也可以看出来,《幸福的轮子》那种早期作品典型的悬置式的结尾没有了,那些渐行渐远渐淡未置可否的尾巴被陈然干脆利索地一刀斩断,宁可牺牲作品的诗意,他也要将残酷的现实甩在人物面前,再不作善良的安慰,他明确地告诉他的人物,不管他们作怎样的努力,结果都是徒劳的,他们不配有好的命运。因为陈然不但看到了现实生活铁一样的法则,更看出了这些人物自身的痼疾。
——汪政、晓华
底层如何呈现
近几年来,底层写作的风格似乎定型了,因为一说到底层,那就意味着同情、怜悯与批判,于是其艺术风格也相应地呈现为正剧的或悲剧的,严肃有余而轻盈不足,单一而僵化。陈然不是这样,他的近期小说表现出越来越自觉的主体意识。……同样是写底层,陈然是自信的,也是放松的,他不惮人们说他对底层缺乏同情,也不顾忌人们是不是认为他歪曲了底层的形象。如《手》、《蚯蚓》、《我们小区的保安》、《愚人节》、《南瓜籽与伊拉克战争》等作品,都充满了戏剧性、趣味性、夸饰、调侃、反讽等喜剧性元素。《董永与七仙女》等几部作品实际上都是悲剧性的,但陈然却以喜剧的、幽默的语态去叙述,人物如老何、南瓜籽的行为是鄙琐可笑的。但陈然却能以“正剧”的方式很严肃地加以表现,这都是对人物相当成功的反讽式的处理,而这种故事层面与叙述层面的声音则构成了作品的复调。陈然的大部分作品在结构上都是对话体式的,即使短篇,结构也是对话体式,比如《蚯蚓》的冲突实际上是多重的,至于《愚人节》中的文化习俗、游戏规则与人物的悖反行为,《南瓜籽与伊拉克战争》中的故事文本与新闻文本、广告文本,《董永与七仙女》中神话传说、电影文本与故事文本更是具有相当的意义张力的对话。近作《我是许仙》写得更为放松。它首先采取了经典小说常用的愚人视角,现实生活经过黑豆的表达变形了,它与真实的生活形成了反讽的关系,使得在正常的视角下无法形成的叙事成为可能。比如换成一个正常的人,要么不会参与到姐妹俩的犯罪行动中要么就是她们的同谋,当然。最根本的,黑豆外出寻找白蛇这一小说最基本的故事框架也不可能形成。《我是许仙》充满了一种谐谑的、狂欢的气息。由于采取了愚人视角,事物残酷的、严峻的一面被弱化了、遮盖了与忽略了,一些行为的性质被模糊了,一些事件的意义被隐去了,比如姐妹俩的犯罪行为,在黑豆眼里成为神秘的、神奇的游戏。而他本人的不幸也因为其幻想与超乎常理的夸张而变得滑稽可笑。《我是许仙》从文本上看是复调的,具有后现代的意味,它是小说的,也是日记的,又是戏剧的,它的潜文本就是《自蛇传》。陈然好像对这种方式情有独钟,在此之前,他就曾经写过一篇《董永与七仙女》,它的潜文本就是《天仙配》。在《我是许仙》中,黑豆一直以《白蛇传》的人物与剧情来看待现实。小说是表现当代生活的,但这个当代生活被《白蛇传》的方式处理过了。它实际上完成了两种叙事,一种是显性的,即黑豆的,也是《自蛇传》式的;一种是隐性的,是姐妹俩的,现实的。这一显一隐。构成了富于张力的审美空间,形成真实与虚构间的荒诞和错位,也形成阅读上的失重感与虚无感。所有这些,当然是美学的,但又是认知的,因为它给了人们别一样的视角,而它更大的意义在于在对底层的表现上,它使更多的可能成为可能。
——晓华
轻轻触碰人性的软弱
陈然的小说,艺术上有一个鲜明的共性,那就是以轻微的笔触描画细节。这其中包括对生活细节的刻画。但陈然更关注的还是人的心理世界。所以,读陈然的小说,你不要试图读到一个多么惊奇的故事,但你肯定可以得到一些心灵的启迪。你可以领悟到心灵之间的交流,也可以感受到心灵的震颤。就像有一把锋利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手术刀,在轻轻地引导你。去摸索与触碰那最敏感也最隐秘的人类心灵世界。
陈然展示的心灵世界,并不是无所不包,而是有一个共同的中心,那就是针对着人性的软弱。……也许,在陈然看来,虽然这些弱点是作品主人公的,但它同时也潜藏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只是我们平时没有注意,没有那么极端的机会爆发出来罢了。
所以,读陈然的小说,很自然地产生类似读俄国小说大师陀斯妥耶夫斯基作品的感觉。虽然他的小说没有陀斯妥耶夫斯基的那么阴暗,揭示的人性世界也没有那么深邃和宽广,但将人性世界和细腻的细节描写结合起来,去准确地捕捉心灵世界的每一次律动,以细节方式展示人类最隐秘的心灵世界,他的小说确实具有了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某些魅力。相比之下,陈然的笔触更为轻柔,也更为细腻。我们有理由对陈然寄予更多的期待。
在当下中国文坛上,像陈然这样执著地关注人类心灵,关注人性世界的作家已经不多了。人们都热衷于涂抹现实中的种种浪漫或传奇故事,热衷于对外在物质世界的关注。其实,人性是一个更丰富也更内在的世界,也更值得作家们去关注。因为,我们所生活的,首先是一个人的社会。而不是一个物质的社会。
——贺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