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开花的树

2009-03-18 02:02路开花
第二课堂(课外活动版) 2009年12期
关键词:哥们儿公开课开花

路开花

少女的心

15岁那年,我升入高一。年少的个性,如风般张扬。

我不愿和那些清纯的傻姑娘一样,整日洁白裙摆,时时长发飘飘。我喜欢剪最短的头发,穿最流行的古惑仔衣服和宽大的牛仔裤。熟知我的人,没有谁会把“姑娘”“女孩儿”这两个“娇柔”的词用到我身上,我对“假小子”这个称谓受之无愧。

没过多久,实习老师入校实习。由于我们学校是重点实验中学,一下从天南地北涌来了近30名即将毕业的大学生。

陈可安便是其中之一。

当全班的傻女生在课后的走廊上惊呼“帅哥”时,我正和一帮哥们儿商议,如何整治新来的实习老师。无意中,顺着她们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清瘦高个的大男孩顿时在我眼中闪现。

说实话,他不算帅,额头与发际的距离相隔稍远,完全有中年秃顶的可能。可他挺拔宽阔的后背,确有一股傲人的气质。

自习课上,班主任领实习老师到我们教室时,我正在翻阅从隔壁女生那儿抢来的一本书。席慕容的《一棵开花的树》。

女生无不惊呼,像是中了头奖,唯独我黯然不语。旁边一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女生用手肘碰了碰我,说:“你为何不鼓掌?不喜欢他吗?”

我抬头瞅了一眼,发现是那个午后的大男孩,便继续埋头翻阅,没有理会她所说的话。这像是一种蔑视。这蔑视里,有刚才问话的她,也有初入此门的他。

他站在明亮的讲台下,高耸的鼻梁像是一种有穿透性质的逼视。他说:“我叫陈可安。”嘿,我笑笑,一个极其俗气的名字,没有一点儿生气。

之后,他诙谐的言语,倒着实吸引了我。至少,我手中翻阅的速度已逐渐缓慢,直至停止。我没有抬头,将自己继续深藏在广袤而庞大的秘密之中。

陈可安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赢走了全班同学的“芳心”。没有一个人为难他,包括我的那些哥们儿。

放学后,我一个劲儿咒骂我那些哥们儿是叛徒。他们在我的激将下高声说“下次一定让他下不了台”时,我又心有不忍。

尽管我极力掩饰,可我还是知道,心中曾有片刻喜欢。至于为何,那就不得而知了。少女的心事,谁说得清楚呢?

莫明的仇怨

陈可安的第一节公开课,是在我们相识三日之后。学校领导和他的指导老师齐齐坐在教室后面,我看出他的紧张。细密的汗珠在他宽阔的额头上一一渗出,像块被捏挤过的橘子皮。

我把头仰得老高,像是挑衅。周围的那些哥们儿,则不顾一切地低头大睡,时不时发出一阵鼾声。前排同学的嘲笑如浪尖一般刺穿了陈可安的声线。那节课,这样的情节,出现了整整五次。

结果很简单,他的指导老师认为他全然没有调和好自己与学生之间的关系,导致学生对他的课没有半点儿兴趣。于是责令他重新准备充分,半个月后再上一次公开课。陈可安为此忧伤了好几天。就连他骨子里具备的幽默分子,仿佛都被这次事件的烈火燃烧殆尽了。

当有女生反复问及是不是那节课的原因时,他才说,那堂课可能决定着他一生的命运。上课的内容、效果等等,都可能被载入档案,成为毕业后衡量他是否能做一名合格教师的指标。

我没有想到,一堂课竟会有那么重要。

忽然,我的内心被一泓愧疚的秋水淹没了。整个清晨,都处于一种澎湃的歉意中。我很想告诉他,这次事件是我安排的。可又害怕,他会迁怒,甚至会记恨于我。

夜半,枕于床头,久久难眠。我实在想不明白,一向无所畏惧的自己,怎么变得心事重重了。还有,他上不好课,关我什么事?我为何要在课后告诉我的哥们儿去配合他呢?

无悔的抉择

陈可安说,他的手机24小时开机,随时恭候我们,为我们服务。他说他必须保证我们的安全。

他挨个儿去问:“你家住哪儿?晚自习后大概多长时间能到家?你家的电话是多少?”我生平第一次做了一个无比愚蠢的决定。当陈可安走到我身旁,俯头问我这些问题时,我竟然把一切真实的信息都告诉了他。要知道,就连学籍档案上的地址、电话,我都填的是假的!

晚上,我照旧和我的哥们儿吃夜宵,喝饮料,最后回家。刚开门,母亲劈头盖脸地就问了过来:“你去哪儿了?”

“我去上学啊!”我说。“上学?半小时以前你们老师就打过电话来了,说你们已经下课15分钟了。”

刚被“批斗”完,电话就响了。我怒气冲冲地问:“谁啊?这么晚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是我,你安全到家了是吧?我是你的实习老师陈可安啊。”

我的心忽然像被刺了一下,虚弱地道:“是的,呵呵……”

“那你赶紧睡吧,明天早上还得上课呢。”说完,陈可安挂了电话。

躺在床上,忽然觉察到自己的内心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在涌动,在逐渐温暖。原来,被人记挂的感觉,真好!

接下来的那些天,我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到家的,然后静坐在电话旁,假装看书。每次都捧着那本抢来的《一棵开花的树》,等陈可安的电话到来。我只是想告诉他,我已经安全到家了,无须记挂。然后,在他所说的晚安声中,轻柔地放下电话,沉沉睡去。

一棵开花的树

陈可安要走的那段日子,他大肆地对我们讲述他所居住的那座城市的魅力,还有其间的趣事。我低头安静地聆听着,依然捧着《一棵开花的树》。

他走之后,我才恍然清醒,在没有半点儿声响的电话旁,哭了很久。

我决定,两年半后,考去陈可安所说的城市,去看看是否真如他所说的那般有趣。

18岁的时候,我在陈可安的城市生活了整整一年。身体已如春花一般灼灼美丽。我第一次穿上连衣裙,留了披肩长发,在~片惊羡的目光中照了三张照片。

我把它们与一封绵长的信件邮给了陈可安。此时的我已然知道,那时萌动,此时成熟的情愫,叫青春。

半个月后,收到他的回信,信中回予我的照片,另附短信几字:“你只是个傻孩子。”

看着照片上的自己,我忽然泪流满面起来,也意识到,自己一直留存的这份情感,原来仅是一场独自的凋零。忽然想起《一棵开花的树》中的诗句:“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心。”

我知道,我与那棵树一般,不可避免地经受了阳光的变迁。虽明知很多事会无疾而终,却仍旧对自己年少的抉择毫无悔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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