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楠劫

2009-03-16 09:57李培俊
金山 2009年2期
关键词:钢锯老徐后山

李培俊

突然,我看到一棵碗口粗的香楠,生在三丈来高的悬崖上,孤零零的。崖下几个人正沿着粗大的麻绳往上爬,腰里别着斧头钢锯。我双腿一软跪下了,我说,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8月底,作协领导要求我们驻会作家,每人选块生活基地下去,住一段时间,写一批贴近农村、农民的三农作品。

我选择了靠山寨。我之所以选择这个大山深处的偏远的小山村,源自于某报的一篇新闻报道。报道说,靠山寨位于伏牛山深处,人迹罕至,山清水秀,小溪淙淙,原生态没有受到现代社会的污染和破坏;民房依山而建,皆沿袭古老的建筑传统和风格,或青砖蓝瓦,或茅草苫顶;那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是当今社会难得一见的世外桃源。

这样的好地方,谁不去谁是傻子。

到靠山寨的第一顿饭是在支书老徐家吃的。刚刚放下行李,老徐吩咐10岁的儿子:去,到山上弄只野兔,给你叔下酒。老徐说得很随意,轻描淡写,好像野兔是他家养的。果然,没多长时间,他儿子就提溜回来一只野兔,瓦灰色,足有四五斤重。

午饭弄得很丰盛,七碟子八大碗摆了一桌,鲜蘑、金菇、土鸡、野兔,山珍野味,一应俱全。一坐上饭桌,先有一股香味蹿进鼻子,起初我以为是饭菜的香味,后来发现不是。那香味十分独特,淡淡的,幽幽的,透进心脾,一丝丝一缕缕渗进骨头缝里。我猛抽几下鼻子。老徐笑了,说,不用找了,是我家这张饭桌的味道。粗看上去,这张饭桌没什么特别,做工也很一般,古铜色的表面,不怎么光滑平整,桌面正中还有一道凹下的沟槽。可木纹间却显现出一条条细密的金丝,细腻油润,浑然天成。

香楠!

我大学学的是生物,毕业后鬼使神差进了文联,三弄两弄成了一个作家,自然认得香楠木。这是世界上难得一见的稀有树种,沉埋地下,可以千年不腐,香味千年不散。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统计,世界上的香楠几近绝迹,只有不足1000棵了。香楠寸木寸金,老徐竟把狗头金当成土圪垃,拿它做饭桌!我问老徐,这木材你是从哪弄来的?老徐轻描淡写 ,在桌沿上磕去烟灰,说,山上,漫山遍野都是。村里人看它结实耐用,又有香味,娶媳妇,打发闺女,都拿它做家具。

我无心吃饭,让老徐领着上了后山。果然,后山背阴处生满了香楠,不下三百来亩。山风拂过,便有幽幽香气直蹿脑门。我问老徐,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老徐摇摇头说,没名,因为这种树特结实,火烧不着,我们都叫它黑铁木。我说,这是香楠哪老徐,你懂吗?老徐说不懂。我说,全世界只有上千棵了,当然了,不包括你这儿。一寸香楠一寸金呢老徐,名贵着呢!千万别再拿它做桌椅板凳了。

老徐说,你说的可是真的?我說我哄你干什么,大学里我学的就是这个。

老徐的瘦脸无端蒙上一片酱紫,人像喝多了似的。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老徐老往后山跑,一天一趟。一个人坐在山头上,看着一望无际的香楠林子,不知想些什么。

我在靠山寨只住了三个月,作协抽我回去,参与“母亲河千里行”采写活动,一忙就是大半年。任务完成,又忙些其他事,再次回到靠山寨,已是两年以后。

靠山寨让我不敢认了,家家拆去青砖蓝瓦,茅屋草房,拿钢筋水泥盖起了两层或三层小楼,鳞次栉比,一派崭新面貌。老徐家更超前,也更富于现代化气息:三层小楼装了蓝色玻璃幕墙,安上不锈钢栏杆,太阳下明光耀眼,金碧辉煌。我说老徐,你这支书当得可以呀,两年不见,鸟枪换炮了啊。老徐说,还不多亏了你这个作家呀,不是你点拨,我们还真拿金子当了土圪垃呢。

放下行李,老徐拉我走进一家工厂,门口挂一块硕大的牌子,上写“香楠加工厂”。十亩的院子,一边是储木场,地上躺着一棵棵伐下的香楠,一边是宽大的生产车间,机声隆隆,正在赶制香楠家具……

老徐说,今天我得好好请请你的客,你一句话就把我们点醒了,把村子弄富了,我们的家具都卖到日本、新加坡、东南亚了,一件就是两三万哪。

我早傻了,撇下老徐,一个人上了后山。那里早已狼藉一片,砍伐后留下的树墩随处可见,触目惊心,又凄凉无比。突然,我看到一棵碗口粗的香楠,生在三丈来高的悬崖上,孤零零的。崖下几个人正沿着粗大的麻绳往上爬,腰里别着斧头钢锯。我双腿一软跪下了,我说,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那群工人都笑了,嘎嘎嘎的笑声在空旷的山野里飘荡,传出去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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