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柴科夫斯基故居

2009-03-13 08:27曹利群
琴童 2009年3期
关键词:柴科夫斯基克林故居

曹利群

记得去莫斯科的时节正是绿意葱茏的盛夏。见到朋友焦东建,他提出了各式各样的出行方案,但被我一一否决。最后他疑惑地问:你究竟想去哪儿?我告诉他只想去柴科夫斯基故居。克林?那要出莫斯科市区70公里,而且现在正修着公路,来回得一天!我说你帮我一个忙,我要去圆我多年的一个梦。

车出了市区,行驶在莫斯科到彼得堡的大路上。时不时还要避让修路的工程车。一路上,阴云低垂在天际,那种压抑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前一天在特列恰科夫兄弟画廊看见的一幅画,是俄罗斯巡回展览画派大师列维坦的《永恒的宁静》:灰黑色的积云从远处和高处压向大地,那种泛神的、超自然的力量把所有人造的文明压迫到低矮渺小的位置。好在此时公路两边的白桦林、松树林茂盛而葱郁,使不快的心情稍感平复。但只要视线一触及到乌云,仿佛就会看到阴霾中老柴(圈内人对柴科夫斯基的爱称)那双绝望的眼神,耳边响起他忧伤的旋律。

到达克林时已近中午。我们先来到柴科夫斯基博物馆,只需90个卢布(相当于25元人民币左右),你就可以走进100多年前俄罗斯伟大的音乐家的最后岁月。博物馆是后来建的,里面有一个小型音乐厅和芭蕾舞剧场,参观者可以任选一段作曲家的音乐片段在厅里放,以便在进入故居之前先营造一个氛围。我选择了老柴的第一钢琴协奏曲的第一乐章,和同来的朋友坐到音乐厅里。幽暗的音乐厅大约有二百多个座位,舞台的正中挂着作曲家晚年的肖像,左侧是一架钢琴。当熟悉的旋律响起来的时候,我感觉此生从未与柴科夫斯基这么贴近过,一下子想到来时路上的暴风雨,想到昨天游过的宽阔的莫斯科河,想到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以及老柴近平崩溃的精神世界。

出了音乐厅,从左侧的后门便进入了别墅的花园内,不远的树丛中隐约可见一座浅绿色的木制二层小楼。比起沙俄时期那些王公贵族的奢侈,老柴的故居显得朴素得多。l884年,老柴庆祝了自己44岁的生日后,便想结束居无定所的游荡生活,几经考虑,最终在离莫斯科不远的克林找到了一处带花园的别墅。中间还有过几次搬迁,但大都离克林不远。现在的故居是他1892年后选定的,也就是他生命的最后两年的住所。从结构上说这个别墅是园中之园。外边的大花园是柴科夫斯基的学生塔涅耶夫的,当年学生知道老师有意来此,便主动让老师随便来住。不想老师嫌外边离大马路太近,过往马车的吵闹让他受不了;而里边的房子是一个大法官的,平时不怎么来住,便租给了老柴。后来老柴就把这所房子买了下来。

花园别墅内有一条小路,两边是高大的山榉树,后人称之为“柴科夫斯基小路”。110年前,作曲家曾无数次地徜徉在这条小路上,构思他晚年最辉煌的创作。小路的尽头向右转过去,在花园的东北角是个凉亭,是夏季纳凉的好地方,可惜凉亭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重新修建的。说来别墅到有传奇色彩,卫国战争期间,德国军队就是从克林打到莫斯科城下。在当年的大轰炸中,克林的许多房屋都被炸毁,老柴别墅北面的民居连同别墅的凉亭无一幸免,唯独别墅毫发未损。这简直就是奇迹。我们这些后来者只有感谢老天了,否则千里迢迢来朝拜,看到的却非当日的真迹,岂不太遗憾了。

穿上深色的帆布套鞋,并被告知不准照相后,我们才走进了老柴故居。楼道里很安静,只有套鞋踩在木制楼梯上发出的轻微响声。隐隐传来的钢琴声让我觉得似乎柴科夫斯基就在楼上,正沉浸在创作之中。上了二楼,屋子中央摆放着一架钢琴,一位中年妇女在弹着《四季》。据说每年柴科夫斯基国际钢琴比赛的获奖者都会得到一个殊荣,就是到这里来演奏。不少年轻的获奖者在柴科夫斯基生前用过的钢琴上一边弹琴,一边流下了激动的眼泪。此外,评委和获奖者还要到院子里栽一棵树,最大的一棵已经有四十多岁了。1958年的获奖者美国钢琴家范·克莱本当年曾名噪一时,他演奏的《第一钢琴协奏曲》的水平至今没有人超过。

客厅的墙壁四周挂满了与作曲家有关的照片。我们能认出来的有安东·鲁宾斯坦、塔涅耶夫,还有当时与他合作过的著名歌唱家、舞蹈家。每张照片都是一段历史瞬间,照片的背后都有一个让人难以释怀的故事。北墙突出地挂着他的家族照。父亲的大照片在正中央,虽然他是个工程师,但穿戴打扮和气质却更像个将军:一脸的霸气,剽悍魁梧,典型的俄罗斯人。相比之下,柴科夫斯基更像他的母亲,恬静柔弱中带着几分忧郁。老柴一生对女性都有依赖性,这对他的性格乃至音乐风格都有至关重要的影响。14岁以前他主要依赖母亲,母亲病故后,照料他生活的是妹妹萨莎。通过故居的管理员,好不容易才找到萨莎——一个温和贤淑的女性的照片,还看到了一幅妹妹婚后居住的卡门卡庄园的油画。那是柴科夫斯基的“创作基地”,有好多个夏天他都是在那里过的,乌克兰乡村美丽宁静的生活是他的创作源泉。妹妹一直是老柴遭逢磨难时的避风港。还有一个女人是他生命中精神与物质的双重支柱,这就是后来给柴科夫斯基赞助的冯·梅克夫人。他们之间虽然一生没见过面,但两个人的相互爱慕、激赏、理解和支持却由那些通信传为永恒的佳话。在客厅南墙的一个角落里,我找到了梅克夫人的一幅肖像,一副男人的脸庞,照片只有巴掌大小。这也是梅克夫人存世的唯一的照片。当14年之久的通信关系由于梅克夫人的破产而突然中断时,柴科夫斯基痛不欲生。在给梅克夫人最后的信中他写到:“没有任何人比我更为你的困苦而感到痛心”。

妹妹的去世与梅克夫人的断交使柴科夫斯基备受打击,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克林的别墅里写下了他的经典之作《B小调第六交响曲》(也称为“悲仓”)。在他的卧室一进门的正前方,静静地安放着诞生那部巨作的简陋的小桌子,居然连油漆都没上。这部交响曲“在我的全部作品中堪称是最好的”,作曲家偏好它是因为它“真诚”。目睹了卧室里那张又窄又小的单人床,想到个子并不高的柴科夫斯基,如何装得下广袤的俄罗斯原野,装得下几代人所背负的苦难与悲伤。床的上方有一幅名为《忧郁》的油画,是一位德国油画家听完他的《忧郁小夜曲》之后的即兴之作。其实,即使在老柴最欢乐的作品中,也有些许伤感的因素。那种淡淡的哀伤几乎浸入到斯拉夫民族艺术家的灵魂深处。

l893年10月28日,《第六交响曲》的首场演出在圣彼得堡举行,柴科夫斯基亲自担任指挥。然而首演的反应相当平淡。不但老柴自己认为这是从希望、爱、失望到失败的自供状,评论界也有人称它为“自杀”交响乐。此时此刻,站在作曲家卧室的小桌前,望着窗外的小路,我竟然情不自禁地找寻着老柴的身影,耳畔回响着那悲哀的绝望的旋律,觉得那乐曲“就像只巨大的黑翅天使在高空盘旋”。我想“第六”首演后柴科夫斯基后来再也没有回到过克林他的别墅,因为11月6日他就在彼得堡去世了。关于他的死因历来有不同的说法,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他死后不久的追悼音乐会上演奏了《第六交响曲》,到场的人们无不认为“第六”就是他的“讣告”,甚至就是“自杀”的音符。

在告别他的故居前,我再次走过“柴科夫斯基小路”,期盼在伟大的作曲家的脚印上留下自己的足迹,在哗哗作响的山榉树中去感知他的气息;走过马棚,遥想当年他是如何穿过俄罗斯冬日那凛冽的暴风雪,裹着皮袍缩在马车里哼唱着俄罗斯民歌的旋律,往返于彼得堡到莫斯科的大路上。他的一生固然绝望而抑郁,但他给这个世界留下的音乐却给所有热爱他的人带来无穷无尽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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