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斯鸠中国国民性思想探析

2009-03-09 03:24陈丛兰
道德与文明 2009年5期
关键词:孟德斯鸠国民性风俗

[摘要]孟德斯鸠依据社会现象本身,从气候决定论出发,归纳了不同气候、不同政体下国民的“一般性格”,概括出中国家国同构的组织形式,中国国民群体本位、道德本位的价值取向,以及怯懦服从、宽仁温厚、勤劳俭约等人格特征,并深入地分析了产生中国国民性之根源。其思想开西方思想家批判中国国民劣根性之滥觞,奠定了近现代中西方讨论中国国民性的基本话语框架。

[关键词]孟德斯鸠国民性气候决定论礼教

[中图分类号]B82-0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1539(2009)05-0052-05

西方启蒙运动时期对于中国国民性的讨论,思想界形成了两种基本倾向:“颂华”(Sinophilie)派和“贬华”(Sinophobie)派。孟德斯鸠为贬华派的代表。在其主要论著中,他深入阐析了不同政体下国民的“一般性格”,从价值取向、性格特征层面具体论述了中国国民性,并以气候决定论分析了国民性之成因。

一、国民的价值取向

价值取向由一定社会的价值体系形成,体现主体(个人、社会群体、阶级、民族、国家乃至全人类)的价值观念、理想和信念,从本质上决定着其行为取向及德性。根据孟德斯鸠的观点,中国国民的价值取向主要表现为道德本位与群体本位。

(一)道德本位

孟德斯鸠认为,中国人道德本位的价值取向,可以从他们对待道德、法律、风俗、宗教和教育的态度加以判断。

首先是以道德代法律。在孟德斯鸠看来,法律由国家政体的原则中引申出来,道德集法律、宗教、风俗和习惯而成,两者之间存在本质的区别。但是在中国,则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法律,法律就是道德。中国人用伦理道德规范取代法律,中国国民无论尊卑贵贱,都必须遵守这些道德规范。

其次是以风俗为道德。与道德相比,风俗为远古时期某种巫术形式的遗迹,表现为社会的礼仪、人的爱好、习惯等,而并非是一种道德价值。“风俗只当纳入一定的道德体系之后,才成为一种道德规范。”但是中国人将风俗与道德等同——风俗就是道德,道德也是风俗。“中国人受风俗支配”,类似国民蓄什么样发型的问题就不属个人爱好,而是道德法律问题,需要严格遵循。“(礼仪风俗)这些东西一旦经严厉的教师用来当作箴规施教后,便成为固定的东西,像道德的原则一样,永远不能改变。”

再次是以道德代宗教。孟德斯鸠意识到,在中国,对国民的生活、意识和理想影响最大的是儒教。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儒教并非一种真正的宗教,而是一种以伦理说教为教义却具有宗教力量的道德哲学。但是几乎所有的中国文人都信奉它,以其教义为自己的根本行为准则。而且,“儒教与政府合为一体”,受皇帝保护,皇帝亦为实际的教主。因此,中国人崇敬道德甚于其他任何神,甚至将历史上的圣人、贤哲以及某些功勋卓著且道德高尚的文臣武将圣化、神化,塑成偶像,供奉和膜拜他们,使他们享受着与神相同的待遇。

最后是将道德教育视为教育的唯一内容。中国的立法者把中国的法律、政治、风俗和宗教都视为“道德”,并且以这些道德教育国民,即“礼教”。“礼教”内涵广泛,除了政治、法律、风俗和宗教,“生活上的一切细微的行动都包罗在礼教之内”。孟德斯鸠指出,礼教是中国唯一的教育形式,“文人用之以施教,官吏用之以宣传”。这样,道德便得以“铭刻在国民的心灵和精神里”,成为他们的集体记忆,而追求道德成为他们自觉的价值意识。

法律、宗教、风俗和教育的道德化,其前提在于中国人将道德政治化。中国的立法者将伦理道德立为国家的根本大法和基本的政治原则,使道德与政治浑然一体,从而形成德治的政治、德治的社会。道德是指导政府行为的依据和准则。同时,道德又成为国民加入到社会管理阶层的唯一通行证。道德政治化的根本目的在于通过道德实现社会高度自律下的整体和谐。对此,孟德斯鸠尚持肯定态度。认为“中国的统治者就是因为严格遵守这种礼教而获得成功的”。但是孟德斯鸠又指出:“当中国政体的原则被抛弃,道德沦丧的时候,国家便将陷入无政府状态,革命便将到来。”

(二)群体本位

孟德斯鸠从专制主义理论出发,首先肯定中国国民整体主义的价值取向。同时,他又指出,不同于亚洲其他的专制主义国家,中国人的整体主义表现出以血缘为核心的家本位特征。对此,孟德斯鸠主要从中国的政治原则与道德原则两方面进行了论述。

一方面,中国人将家族本位视为根本的政治原则。孟德斯鸠看到,中国“除了一个个小家庭,天下就是一个大家庭”。而且“中华帝国的构成,是以治家的思想为基础的”,中国帝王用“家天下”的模式治理国家,臣民视皇帝为最大的父亲,帝王以臣民为子女,“这个政府与其说是管理民政,毋宁说是管理家政”。帝国的终极目的在于“维持人民内部和平和良好秩序”,即家族和谐、家族团结等。这成为中国立法者制定法律的主要目的。由此,国家制定了意在维护等级秩序、保证帝国和平的“礼”。赋予父亲、君主、丈夫在家庭、国家和婚姻中的绝对权力。同时还规定他们必须承担管理失职的责任,即“子女犯罪,父亲是受惩罚的”。

另一方面,中国人将家本位看作根本的道德原则。根据孟德斯鸠的观点,家族本位体现出相互依赖、尊重服从、崇拜祖先、男女有别等四种行为倾向。其中,“相互依赖”为中国人道德观产生的基础,“礼”的功能就在于“要每个人时时刻刻都感到对他人负有许多义务;要每个公民都依赖于其他公民”。“礼”让人们从心里形成对家庭、他人的责任感和依赖感,这种依赖感决定着个体对社会的认同。而“尊重服从”、“崇拜祖先”和“男女有别”为主要的道德规范。家本位最终指向具体的利益,由此需要一种普遍的道德规范来协调个体与群体之间的利益。对此,孟德斯鸠认为,中国人强调的“尊重”起到了这一调节功能。作为大家庭的臣民,应当尊重皇帝这个父亲,以及一切可以视同为父亲的人物。作为小家庭的子女,则应当尊重自己的父亲或相当于父亲的人。因为治家是治国的基础,如果放弃对父亲的尊重,也就削减了对君主的尊重,这样就会动摇国家的基础。尊重的具体表达是“服从”,当人人都服从的时候,国家就算是幸福了。至于“崇拜祖先”和“男女有别”,孟德斯鸠看到,儿女在父亲生前生后都当其为神祗,祭以牺牲。而且,中国人规定“妇女和男人是绝对分开的”。妇女通常被幽闭在深闺里,不能参加任何社交活动,绝少对社会产生影响。孟德斯鸠认为,这样杜绝了两性由互相腐化而丧失其特有的和主要的品质,有利于良化风俗与大、小家庭的稳定。

所以,家本位既是中国的政治原则,又是国民之道德原则,一切道德规范都由其产生。其中,前者关乎中国人对家族的认知,强调家族和谐、家族团结;后者涉及中国人对家族的意愿、情感、个体的行为倾向等相互关联的事项。前者决定后者之合

理、合法及绝对性。总之,在中国,家庭的血缘观念占有支配的地位,国民无论在个体的道德取向、社会取向和政治取向等诸方面都体现出一种深刻的家本位倾向。而中国的皇帝正是用这种来自家的情感治理国家,调节不同等级之间的关系,使整个帝国的专制政治充满了世俗的、家庭的温情。同时,家本位的整体主义加强了君、父、夫的绝对权威,形成君、父、夫的专制统治,剥夺了他们之外的所有人的自由。

二、国民的性格特征

关于中国国民的性格,孟德斯鸠立足于其气候理论,同时依据他所能了解到的事实,演绎和归纳出四个主要性格特征。

首先是怯懦顺从。孟德斯鸠认为,“怯懦顺从”既是中国人的政治品德又是其道德品质。其表现有三。其一,面对征服的怯意顺从。中国屡屡为鞑靼等少数民族所征服。面对侵略和征服,中国国民总是表现出顺从与忍耐,这同欧洲民族面对征服表现出的非凡勇气截然相反。其二,面对政治压迫的软弱、驯服。中国的君主没有赋予国民任何权利,“人人都是奴隶”,“人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人能够认为自己比别人优越”。所以,“在那个地方的一切历史里,是连一段表现自由精神的记录都不可能找到的”。极度的政治压迫导致中国人极端悲惨的生活。但面对“政制奴隶制”和“民事奴隶制”的压迫,中国人表现得畏惧死亡甚于爱惜生活,只要还有吃的,只要还活着,就非常满足了,就能够忍受任何压迫。其三,对家庭的绝对服从。这是由中国人家本位的价值取向决定的,其具体的表达为“孝悌”。子女对在世的长辈恭顺侍奉,惟命是从,对死去的先人时常祭祀,表达孝心。生育很多子女,因为人丁兴旺是其荣耀及幸福之根本所在。孟德斯鸠辛辣地指出,这种怯懦顺从之本质就是“奴性”。

然而,孟德斯鸠却以赞美的笔触论述了妇女身上的这种“奴性”。他认为,中国女人拥有特别的廉耻之心,珍视贞操、端庄、平和、天真纯洁的德性,这是由她们在家庭和社会中的从属地位以及她们对于家庭的依恋情感所决定的。这些都值得西方借鉴。针对“怯懦服从”,对男性抨击却对妇女赞美,这种矛盾性一方面表现了虽为启蒙者,孟德斯鸠却始终没有跳出时代的局限,将妇女视为男人的附庸。而他所谓的平等、自由等品德只能属于男性,只有男性才是理性、自由的,是世界的主宰。另一方面可以看出,他所谓的“奴性”即“女性化”,这就在逻辑上将中国男性之性格倾向视为“女性化”的。反观中国,统治者(尤其是明清)以“妾妇之道”治国,使社会的思想文化、国民的价值取向都弥漫着一种妇人之气、阴柔之气,而缺少大丈夫之“浩然之气”。孟德斯鸠的这一逻辑无疑具有一定的深刻性。

其次是宽仁温厚。“宽仁”既表现为对于父母及其一切可视同为父母的人的尊敬,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又表现为父母及相当于父母的人对于小辈的爱护,即“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从而形成人与人之间相互尊敬爱护的融洽关系。“温厚”则主要从中国人待人接物的态度表现出来。中国人善于克制自己的情绪,性情温和,说话时始终保持平静的语调。态度谦恭,从心里鄙弃一切粗鲁的举止。

再次是勤劳俭约。虽地处热带,但与其他专制国家的国民不同,中国人是勤劳俭约的,中国“是由人的勤劳建立的国家”。国民的这一品质主要源自人口众多,孟德斯鸠说:“(中国的)人口繁殖迅速,所以需要有辛勤的劳动,使土地的生产足以维持人民的生活。”但土地仍然不足以维持人的基本生存,常常会发生饥荒。因此,对于君主来说,奢侈会导致亡国和丧失自己的生命,而对于普通的国民来说,则不能奢侈,也没有能力奢侈。他们必须勤劳俭约,从事一些必需的工作,避免做那些供人享乐的工艺。

最后是贪利欺诈。在孟德斯鸠看来,这种贪利欺诈一方面表现在经商方面,中国人不具备贸易要求的诚实、公平与信用之品德,因此,“没有一个经营贸易的国家敢于信任他们”,也“没有一个欧洲商人敢于用中国人的名义进行对日贸易”。另一方面表现在中国专制官僚的卑鄙、唯利是图方面。在中国的官场,行贿受贿是如此的严重,以致“无论对哪一级上级都不能不送礼”。对于政府来说,最难根除的不是国民的革命,而是官吏们贪污受贿的恶行。从深层来说,贪污受贿是更加严重的欺诈,因为它欺骗和损害的是公共利益。

作为一个近代理性主义者,孟德斯鸠尊崇民主、自由与平等的价值,作为一个古希腊文明和英国君主立宪制的景仰者,孟德斯鸠热爱智慧、荣誉、勇敢等美德。但是,这些性格与美德在中国人身上是看不到的。虽然他也承认,中国国民的确也是勤劳俭朴、宽仁温厚的,这使得他们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怠惰奢侈、暴戾骄傲,形成了帝国的平静与秩序。但是,由于“各民族的不同性格是品德与邪恶的混合。是好和坏的品质的混合。混合得好的时候便产生巨大的好处……有的混合产生巨大的坏处”。所以,贪婪与勤劳结合,奴性与温厚相混,从根本上破坏了那些好品质,从而形成了顺从、卑懦、狡诈的国民。

三、国民性的成因

在孟德斯鸠看来,“国民的一般性格由两种原因促成:一是取决于气候的原因,二是法律、宗教、风俗和习惯等文化原因”。因此,他从中国的地理环境和社会文化两方面阐析了中国国民性之成因。

(一)气候决定国民的一般性格

在孟德斯鸠的气候决定论中,气候、土壤等自然因素对中国国民性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如下两个方面。

一方面,中国特殊的气候决定了国民顺从怯意的性格。孟德斯鸠认为,由于不同的气温形成不同的生理条件、精神气质、情感和品德。北方温带和寒带气候条件下的人比较强壮,有较强的自信心和勇气,性格直爽,较少猜疑和诡计。南方炎热气候条件下的人则相反,纤弱脆弱,萎靡颓废,既无任何好奇心和进取心,也没有豁达的感情。于是,懒惰就是幸福,奴役被视为常态。不仅如此,相比北方人民,南方的人因强烈情欲的驱动而缺少品德。在那里,你会感到自己已经完全离开了道德的边界。需要指出的是,在其论著中,孟德斯鸠根本地将中国排除于温带与寒带之外,前者只属于伟大的欧洲,后者则属于强悍的俄罗斯民族或中国北方诸如鞑靼的民族。这样,也就从理论上将中国国民排除在勇敢、自由等性格和品德之外,纳人怕苦、追求享受,具有一种天然奴性的性格范畴之内。

另一方面,气候决定了中国政体的专制性。孟德斯鸠认为,气候和土地决定国民的一般性格,也就注定一个国家所采用的政治形式。在气候炎热的国家,国民把懒惰当作幸福,只有对其实施恐怖的惩罚,才能够强迫他们履行艰苦的义务。而且对于幅员辽阔的大国,如果要避免割据,就必须实行极其严酷的专制体制。由于中国地处东方,且气候炎热土地广袤,国民自然地倾向于奴隶性的服从。所以,它必然是东方的、专制的国家。超然或根本没有法律制约的绝对权力不断地腐化君主的人性,继而导致国民的人格朝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

总之,在孟德斯鸠看来,中国人是怯懦还是勇敢,是顺从还是热爱自由甚于生命,是追求荣誉还是卑微自贱,都是由其呼吸的空气与脚下的土地所决定的。自然环境决定国民的一般性格,继而决定了政体的专制性。两者之间,存在一种辩证关系,即国民的奴性人格决定了政治的专制性,而专制政体的残酷本质又进一步强化了国民畏惧顺从、懦弱卑微的性格倾向。

(二)“礼教”塑造国民品格

如前所述,中国人道德本位的价值取向使立法者把法律、风俗和礼仪宗教混淆在一起,统称为“道德”,即“礼”。这就在逻辑上使风俗起着法律、宗教、道德的功能:不仅规范人行,中国人的一言一行都必须符合“礼”,还规范人心,消除国民暴戾的性情,防止将他们的邪恶暴露出来。“礼”的核心是“孝道”,孟德斯鸠认为,所谓“孝道”,首要的是孝敬父母,无论在他们生前还是死后。围绕“孝道”,产生了一系列道德规范。其次是尊敬一切可以视为父母的人,尤其是君主。这是由中国的家国同构的组织形式和国家本位的价值取向所决定的。在“孝道”的两种表达方式之中,对父母的“孝”为国民的主要道德,对君主的“孝”则为其重要的政治品德。

以“礼”为教而形成“礼教”,为中国唯一的教育形式,这使得国民在读书时所学的是“礼”。而“礼教”的内容都是一些普遍性的生活规范,对于中国人来说,“容易理解,容易打动人心”,这使礼深入人心,一举一动依礼而行,终其一生都在实践“礼”。所以,在中国,“礼”是“人们放在彼此之间的一道墙”,而“礼教”则为“消灭由暴戾性情所产生的一切邪恶的极其适当的办法”。通过它们,中国的统治者控制了国民的集体记忆,使国民形成尊崇道德,以家为本的价值取向,养成彬彬有礼、温厚礼敬的性格,维持了国民内部的和平和良好秩序。

在关注到“礼教”对国民性格的正面塑造之同时,孟德斯鸠也敏锐地看到礼仅仅束缚了人们的行动,并未淳化人们的心灵,这使得中国人成为地球上最会骗人的国民。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泯灭了人性,使道德脱离现实生活而沦为形式。所以,中国官吏的政治德行是最恶劣的。同时,礼同政治结合,礼教为专制皇权服务,束缚和压制了人的独立思想,加强了中国国民的奴性特征。对此,孟德斯鸠尖刻地指出:“如果使他们不受‘礼的规则的约束的话,岂非就等于给他们以放纵邪恶的便利?”在18世纪,作为一个从未到过中国的西方学者,盂德斯鸠能深刻地意识到礼与礼教的狭隘性和虚伪性,这是非常难得的。

表面上看来,除了气候这一决定因素,孟德斯鸠并未忽视文化因素对国民性的作用,注意到由于风俗的不同,中国的专制统治者往往从如何更好地履行目前生活义务的行动去考虑国民,制定出包罗万象的礼,以礼治国,以礼化民。然而事实上,他又从根源上将风俗、宗教、法律等社会要素也归结为气候的作用。为改变民族的懒惰性格,中国的君王必须鼓励农业生产,从而形成了中国特有的举行春耕仪式的风俗。这样,孟德斯鸠就从逻辑上将中国国民性的风俗影响也归结为自然之功,以保证其理论的一致性、一贯性。

四、分析与评价

通过上述对孟德斯鸠关于中国国民性思想的分析,可以看出,孟德斯鸠依据社会现象本身,从宏观层面对不同统治社会的方式进行了分类,将每一种类型放在一个确定的气候、土壤环境里,以当时罕见的气势磅礴的笔调,归纳和比较了复杂多样的国民所遵循的法则以及在这种法则下形成的国民性。又从微观层面具体阐析了中国家国同构的专制政治、国民群体本位、道德本位的价值取向,以及缺乏自由精神、一味服从的奴性特征等。同时,看到礼和礼教的狭隘性与虚伪性。所以,无论是在宏观的论述还是微观的分析方面,孟德斯鸠都在很大程度上辛辣而真实地揭示了中国国民性之本质,显示出其思想的深刻性。就此而言,孟德斯鸠走在了同时代人的前面。

但是我们又不难看到,其论述中存在诸多的“彼此矛盾”。例如,他时而说中国人狡诈、不诚实、难以取信于他人,时而又说中国人道德高尚、崇尚礼仪;时而说中国人勤劳俭约,时而又说中国人怠惰邪恶。之所以造成这种自相矛盾,其根源大致有二。

其一,源于其类型理论与事实之间的矛盾性。正如涂尔于(Emile Durkheim)对其的评价:“的确,他通常通过观察证明他的结论,但其论证的整体部分却非常薄弱。他仅仅言简意赅地罗列了从历史中借来的事实,甚至当这些事实彼此矛盾的时候,他也很少努力去确立他们的准确性。”孟德斯鸠不是从大量的事实中分析归纳,得出中国是专制政体的结论,而是首先从他的类型理论出发,断定中国的专制政体,然后拼凑事实和论据。根据他的理论,中国是面目可憎的专制国家,中国人是不可救药的专制的奴隶,根据事实,中国人又是宽仁温厚、勤劳俭约的。对于这种事实同理论之间的矛盾,孟德斯鸠不是质疑其理论的真实性,而是或者置之不理,或者努力自圆其说,对于这一点,孟德斯鸠自己也毫不隐讳地写道:“我们的传教士告诉我们,那个幅员辽阔的中华政体是可称赞的,它的政体的原则是畏惧、荣誉和品德兼而有之。那么,我所建立的那三种政体的区别便毫无意义了。”

其二,源于其研究方法上存在的矛盾性。18世纪的科学革命,确立了“科学英雄主义范型”(乔伊斯语),强调以一种价值中立的方式研究自然及人文社会现象。本着这一精神,孟德斯鸠研究了不同社会的统治形态、不同民族的一般精神、风俗道德法律,其主要目的是去认识并解释什么存在或什么已经存在。也就是说,盂德斯鸠是在用一种科学的方式解释社会“是”什么,而不是“应是”什么,民族的一般性格“是”什么,而非“应该是”什么的问题。但是在这一解释系统中,他并未做到一以贯之,而是始终交织着价值的解释系统:通过对素无好感的中国国民的论述,并把他们放在一个基于良心和理性的国民面前进行对比,试图为重症缠身的法国社会开出药方。因此,对于中国国民性的论述,孟德斯鸠是在履行其启蒙者的职责。

此外,孟德斯鸠的思想还存在很大的片面性。孟德斯鸠强调地理环境对人类文明类型、宗教风俗等文化模式的决定性作用,强调气候、土壤对国民气质、性格和心理状态的直接影响,虽然这种环境决定论在否定信仰主义方面具有进步的意义,但是他把地理环境与社会运动视为单向的因果决定关系,过分夸大地理环境的作用,忽视经济等因素对社会历史和人的气质感情的影响,从而使自己陷入外因论的形而上学悖论之中。同时,男权至上的倾向始终主导着他的价值观,这从其对东方女性品德的赞美可窥见一斑。

正如艾田浦(Rene Etiemble)所说的:“随着孟德斯鸠的出现,此前占据主导地位的对中国毫无保留的赞颂至此告终。虽然他尚未达到贬华的程度,却为对中国的贬斥开了先河。”孟德斯鸠一开西方思想家批判中国国民劣根性之滥觞,不仅如此,其思想还为近现代中西方探讨中国国民性奠定了基本的话语框架。

(作者:陈丛兰西安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政治与行政管理系讲师,陕西西安710021)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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