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值得关注的社会阶层

2009-03-07 03:07王立波
人文杂志 2009年1期
关键词:低产阶级中产阶级

王立波

内容提要中产阶级的研究一直是社会学界的热点,本文则根据统计资料从阶层规模、职业结构以及受教育程度分析了中国中产阶级研究与中国社会结构的不对称,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低产阶级的概念,并且从收入特征、职业特征、消费特征、闲暇生活、受教育程度以及社会心态等方面分析了低产阶级的社会特征,探讨了低产阶级所具有的社会稳定的基石、代表当下中国社会的主流消费等社会功能。最后提出低产阶级研究将深化对中国社会结构的认识,并将成为中国社会结构研究本土化的一个新切入点。

关键词中产阶级社会结构低产阶级

[中图分类号]C91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47-662x(2009)01-0164-09

一、中国社会结构与中产阶级研究

最近几年,中国社会学最引人入胜的研究领域及对象莫过于中产阶级,其研究成果的涉及面之广是其他任何阶级和阶层所不能比拟的,中产阶级的现状、规模、心态、消费方式、社会功能及其发展趋势等都形成了大量的研究成果,并且经过学者们的积极努力,也在逐渐成为社会的共识,甚至引起高层的关注。

然而,我们以为,中产阶级研究能够如此地形成规模,不仅由于中国已经出现了中产阶级,而更主要的是因为这是一个国际社会学研究的特殊语境。中国中产阶级研究和我们整个社会学体系一样可以说是“舶来品”。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起,中国社会学在国际社会学学会的帮助下开始复兴,而此时欧美国家已经进入后工业社会,“在美国80年代以来,社会上最富有的阶层大约占6.7%,最贫穷的阶层大约占6.2%,其余的87.1%的家庭,大致都处于一种中产阶层或曰‘中产阶级的地位上”,因而这个时期欧美中产阶级研究已经成为主流社会学的一个话语空间,大量的以中产阶级为研究对象的学术著作已经问世。在这样的国际学术背景下,刚刚发足的中国社会学研究,从欧美的社会学土壤中汲取了大量的营养也获得了大量的研究灵感。

但是,社会结构的研究有其特殊性。中国的社会结构与发达国家是完全不同的。发展中国家中国的中产阶级的社会位置和规模也与发达国家完全不同。中产阶级是工业社会的产物,在传统的农业社会,中产阶级不可能成为社会的主流。于是与国际社会学接轨的中国中产阶级研究事实上与发达国家的中产阶级研究具有着不同的意义。

(一)非大众群体的中国中产阶级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美国中产阶级已经占社会的81%以上,因此美国中产阶级的研究是对社会主流群体、大众群体的研究,这个阶层代表着大众的消费方式,代表着社会心理;然而中国的中产阶级还只是一个少数的精英群体,南京大学周晓虹根据北京、上海、广州、南京、和武汉五大城市的调查认为中国中产阶层占11.9%;此前中国社会科学院李春玲根据全国抽样调查数据,综合收入、职业、消费、主观认同四个指标,提出全国中产阶级仅占人口的4.1%,在大城市则能够达到12%;其他研究也提出了类似的数据。

不论是占人口11.9%还是12%,中国中产阶级只是社会的少数人,和发达国家的“大众”中产阶级具有不同的含义。人们虽然期待中国中产阶级能够象欧美社会那样成为社会稳定的“防火墙”,能体现社会主流价值观和维持社会稳定,然而毕竟当下中国中产阶级的规模决定了他们对整个社会的作用、影响的有限性。

(二)中国职业结构与中产阶级

中产阶级的形成是职业结构变迁的必然结果。1973年,丹尼尔·贝尔分析了美国1956年以后出现的后工业社会的两大重要特征:在经济方面,从产品生产经济转变为服务性经济;在职业分布方面,专业与技术人员阶级处于主导地位。1956年,在美国职业结构中自领工人的数目在工业文明史上第一次超过了蓝领工人。1970年白领工人与蓝领工人的比例超过了5:4。但是中国的情况则完全不同(见表1)。

丹尼斯·卡尔著:《美国阶级结构》,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第92页即使我们同样把专业技术人员、负责人、办事员和商业服务人员加在一起作为白领的话(有学者认为中国商业服务业人员由于其劳动的技术含量低,更多地表现为体力劳动,因而中国的商业服务业人员被普遍作为蓝领),那么中国的白领阶层仅仅占劳动人口的14.21%,到了2000年也仅仅为19.65%。但是在美国八十年代白领就已经占劳动人口的65.4%,到1995年已经达到68.8%。此外,农业人口在中国仍然占劳动人口的大多数,而在美国农业劳动者只有2.8%,到了1995年更是下降到了1.9%,美国白领阶层已经成为社会的主流,美国早已走出了传统农业,而中国具有完全不同的职业结构,我们的产品经济还离服务经济甚远,我们的白领人数和蓝领还有成倍的差异,在这样的职业结构基础上谈及中产阶级的功能、社会作用,谈及稳定器,防火墙不能不说是一件奢侈品。

(三)受教育程度的差异与中产阶级

在丹尼尔·贝尔的后工业社会中,中产阶级是由以知识与科技见长的知识分子和科学家构成的,因此人们普遍认为当代中产阶级大多具有良好的学历背景、知识水平和个人素质,并且把教育程度作为中产阶级的一个重要指标。

根据OECD官方网站的统计数据(见表2),在2001年美国劳动人口中接受大专以上教育的已经占41%,接受高中以上教育的已经占91%,初中以下教育程度的劳动力人口仅占9%,OECD诸国高中以上受教育程度平均已经达61%,初中以下受教育的占29%,但是中国的情况完全不同,作为发展中国家的中国的劳动力人口中,大专以上受教育程度的仅为6%,高中以上受教育程度的劳动力人口也仅仅为19.1%,中学以下受教育程度的高达81%。在这样的受教育水平上,中国中产阶级在规模上还不能成为一个主流群体,因此与橄榄型社会结构——中产阶级几乎涵盖社会的80-90%的欧美国家比起来,中国的中产阶级研究不能不说是早产的,并且和我们社会结构的现实是错位的。

其实也有学者明确提出了中国“中产阶级比重很小,群体边界不清晰”;李友梅在2005年也通过对上海的白领阶层的研究提出目前中产阶级对公共政策和制定过程的影响很小的“弱政治参与”,“他们也尚未形成稳定的行为规范、知识体系和价值认同”;张翼通过对中产阶级政治态度的经验研究中也得出“中产阶级并不必然是社会稳定器”的结论。尽管他们的结论主要是对于中产阶级社会作用的性质的复杂性和多维度的思考,但是事实上也是对于中国中产阶级研究中的某种“一厢情愿”的反省。

诚然,中国中产阶级也一定会像发达国家中产阶级那样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因此对中国中产阶级的研究,甚至包括言谈举止、消费习惯、心理特征、政治态度的研究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但是,如果和中国现实的社会结构对应起来,就会发现,中国的社会结构研究其实形成了一个很令人迷惑的现象,高度凸起的、形成了大量科研成果的是中产阶级、高收入阶层以及底层群体。而这些阶层在社会结构中的比重却是相当有限。“我国社会较大的贫富差距使我国城市的社会上层大约占0.6%”,如前所述中产阶级

最多也仅占百分之十二左右,同样我们最大限度地理解底层群体,假设占10%,那么总共进入我们研究视野的仅仅是社会结构中的一部分,其余的70%以上的群体在社会结构研究中却成为了一个盲点,就是说我们忽略了一个更为普通的、大众的社会阶层。

根据对中产阶级的理解和我国的“扩大中等收入者阶层”的发展战略,中产阶级作为社会的稳定器是需要不断被扩大的,然而如果站在整个社会结构的宏观视角上看,中产阶级的扩大也是其他社会群体进入中产阶级的社会流动过程,那么是哪些群体有可能流入中产阶级呢?是底层群体吗?显然不是,我们的社会结构研究的一个模糊地带呈现在我们面前。

事实上早有学者注意到这个问题,在探讨低收入群体如何向中间阶层流动的过程中,有学者界定了低收入群体的概念“指那些在收入结构中处于较低水平的社会群体”。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樊平也试图从贫困群体中剥离出低收入群体,认为尽管“人均生活费比较低,在生活基本需求的水平、质量和社会交往方面居于社会下层等”方面二者是相同的,但是低收入群体“具有劳动能力,但在投资和就业竞争中处于劣势,只能获得较低报酬的社会成员”;而贫困群体“则不仅包括一部分低收入者,还包括没有劳动能力、没有固定收入来源的无业和失业人员”。他们都试图从另外的角度去关注即非中产阶级,也非底层群体的社会阶层。

国内学界最近几年悄然兴起的工人阶级的研究也似乎是以不同的研究范式来填补这种研究的空白,人们尝试从工人阶级的不断产生,新工人阶级的形成来探讨中国社会结构中的一个基本的阶级,填补社会结构研究的这一断裂带。然而工人阶级毕竟是一个政治学的、经济学的概念,我们可以把农民工作为新工人阶级,把私营企业的工人作为新工人阶级,在服务业不断扩大的今天,工人阶级研究仍无法概括所有介于中产阶级和贫困阶级之间的群体。

中国人民大学的李路路教授明确提出“分析所谓中国中间阶层的社会存在状况……一个必然的前提是建立一个包括中间阶层的阶级分类框架,在这个框架中,至少应该存在一个在中间阶层之上的上层阶级,和一个在它之下的下层阶级”,并且他还提出了“下层阶级和自雇佣者”的概念。循着这样的思路,本文试图进一步具体地研究在中产阶级与底层群体之间存在着的一直被我们所忽略的这个庞大的社会阶层,这个社会阶层应该具有怎样的特征?有何种社会作用?

二、低产阶级及其社会特征

中国的社会结构中存在着一个既不属于中产阶级也不属于底层社会的群体,他们在社会结构中确是占据着绝大多数,我们暂且将其定义为低产阶级。无产阶级的概念已经具有特定的政治意义,下层阶级不仅容易同底层阶级相混淆,而且其概念本身侧重于社会地位、与对于社会经济状况具有明显界定的中产阶级的概念存在一定的不对称,而低产阶级概念由于同中产阶级一样突出其经济特征“产”、而且其“低产”更容易同底层群体相区别。在社会结构中该阶级在财产、权力和声望所构成的社会地位体系中也居于中产阶级之下,底层阶级之上,因此我们以低产阶级来界定这个特殊而庞大的社会阶层。

我们以为:所谓低产阶级是指在当下中国社会职业结构中以从事体力劳动为主,靠工资谋生,具有一定的职业能力和劳动技能,具有一份比较稳定的工资,能够维持基本的家庭消费需要,在劳动和工作中往往属于被支配的地位、在教育程度上一般没有接受过大学教育的蓝领群体。

(一)低产阶级的收入特征

2005年1月,国家统计局公布了一份最新调查结论:“6万元-50万元,这是界定我国城市中等收入群体家庭收入(以家庭平均人口三人计算)的标准。”“中产”首次得到了数字化界定。“6万元-50万元”的标准来自国家统计局城调队的一份抽样调查。这项调查历时4个多月,发放问卷30万份,有效问卷263584份。根据相关负责人的介绍,该次调查样本中家庭年收入六万元以下的家庭为250217户,占94.9%,五万元以下的家庭为241746户,(占到全部比例的91.7%),如果按照该标准,中等收入群体的规模为5.04%。这项标准一经公布,舆论哗然。我们无意去讨论标准的高低,我们所关注的是“中等收入群体”的现实意义。

中等收入群体一般应该理解为一个社会的收入结构中,居于中间位置的收入群体,然而在我国“中等收入群体”概念的起源和社会结构显然并不吻合,因而形成仅占5.04%,远远脱离社会的平均收入,尽管我们的“中等收入群体”是引用发达国家社会结构的中等,也可能是未来中国社会的中等,然而并不是现实的、当下中国社会结构的“中等”。而在当下中国社会收入结构中处于中间位置的是低产阶级。

如果说年收入六万作为中等收入群体的下限的话,那么低产阶级则以此为上限,低产阶级的下限直逼我们社会的贫困限。按照中国统计年鉴2007年表10—1的数据,中国城镇居民平均全部年收入12719.19元,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为3587元,如果按照2006年户均人口数2.95人,即三人计算,中国农村居民家庭根本无法达到中产阶级的底线。于是我们仅论及城镇数据。根据2007年中国人口统计年鉴的数据,城镇家庭的平均年收入以三人计算(见表3),也只有高收入户和最高收入户的20%能够达到我们所说的六万的中产阶级底线,即使我们把最低收入户的10%都算做底层群体,那么其余的初略估算这70%左右的人口即我们谈及的低产阶级。他们2006年人均年收入为10075.4(上述四个层级的平均数),低于城镇居民平均收入(12719.19元)2943.79元,户均年收入(三口人)为30226.2元,其中低收入户平均年收入约为17838.3元。

由于这个群体的异常庞大,我们还可以将这个群体化分为上中下三个层级。中等偏上为低产阶级的上层,他们在低产阶级中经济条件最优越,也最有可能率先进入中产阶级,中等偏下和中等的40%则属于低产阶级的基本群体,而低收入则属于低产阶级的下层,他们可能最后进入中产阶级,也最容易跌入贫困群体。

(二)低产阶级的职业特征

低产阶级的收入特征是与职业特征密切相关的,低产阶级主要以从事体力劳动为主,包括是熟练工人、半熟练工人和非熟练工人,他们在当今中国职业结构中居于大多数。他们具有一定的职业能力和劳动技能,因而具有一份比较稳定的工资。尽管在国际上通行的职业分类一般把商业服务业人员作为白领,然而在中国由于“商业服务业中的很大一部分属于传统的商业服务业,技术和管理含量、社会地位都比较低,更接近体力劳动”,因此一般被作为蓝领。根据表1的数据,如果将商业服务人员也算作蓝领的话,那么中国的低产阶级所归属的蓝领群体更加庞大,在2000年达到89.47%。

低产阶级主要是从事体力劳动,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岗位。大多数长期工作在同一个企业,特别是国有企业的工人。他们有时也主动换工作,但是一般是在找到下一个相对好一些的岗位时才考虑,除非万不得已,他们的家庭负担承受不起失业,他们的“跳槽”主要是在熟悉的领域,比如出租车司机大多不离开这

一行业,只是时常更换雇主,或者有条件的时候自我雇佣。他们在劳动组织中一般属于被支配地位。

这种职业特征决定了低产阶级的社会保障状况。作为大企业和中型企业工人的低产阶级的上层,他们能够获得企业代为缴纳的社会保险和医疗保险,因而状况相对稳定,而一些在小型企业和非正规就业的半熟练和非熟练工人,比如保洁工、送水工、饭店服务员、售货员等则需要自己缴纳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因而他们的实际生活状况将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他们则属于低产阶级的中下层。

(三)低产阶级的消费特征

城市低产阶级一般拥有自己的住房,住房面积按照2005年城市人均居住面积为26.1平方米、农村29.1平方米估算,三口之家的居住面积应该为75平方米到100平方米左右,城镇低产阶级或者在远离主城区贷款购买了新小区的住房或者是住房私有化以后在老城区购置了二手房,年龄较大的可能在原国企的家属区购买了自己一直居住的房子,也有人因为家属区动迁购买了回迁房。他们一般没有经济能力购买第二套住房。

私家车对低产阶级来说还只是一个梦想,他们的交通工具主要是自行车、电动车和公交车,他们的身影表现在每天早晚上下班的自行车、电动车的洪流中,偶尔需要他们也能打车。“女儿就要结婚了,他家给买了一个50多米的房子,我想给他们买个QQ车”(笔者,2008年5月10日与WLJ访谈记录)。

2006年他们的日常消费最高不超过表4的平均消费性支出。每月家庭食品消费大约为千元左右,一般不去饭店吃饭。

每个季节每人可以购买一件百元左右的衣服、鞋袜,这个价钱的衣服可以去一般的百货商店,也可以在地摊或批发市场买几件衣物,他们普遍认为“百货商店的衣服贵,质量和市场上的差不多”(2008年5月10日与WLJ访谈记录),因此她们更多地愿意去逛批发市场,正因为低产阶级的大量存在,这些批发市场在任何季节都人满为患。

(四)低产阶级的闲暇生活

大多数城市的低产阶级有自己的休闲方式,他们或者在傍晚,或者在休息日打麻将,也有的早晨或者傍晚加入城市街头和公园的休闲队伍中,四十岁以上的城市低产阶级大都具有过国企工作的经历,他们渴望集体的情感支持,比如公园的毽球队、秧歌队、交际舞队都是他们的一个精神家园,市内各公园,各区之间也经常有各种比赛,他们群体内部也经常组织一些联谊活动比如郊游、聚餐,在个别成员遭遇特殊困难、或者成员家的红白喜事他们也都能够出现,并给予一定的物质支持。低产阶级的家庭也偶尔进行一些近距离的旅游和一日游等,他们能在孩子、老人过生日的时候买些礼物和张罗个比较热烈的聚餐,博物馆等免费开放他们也是比较兴高采烈的,一旦有时间他们就会去参观,他们也热衷于看各个商店的降价销售、打折促销广告,他们经常为了一个百元商品,往返于几家商店去比较价格。

(五)低产阶级的受教育程度

低产阶级一般具有高中以下受教育程度,主要为中学受教育程度,由于受教育程度比较低,没有可能进入专业技术人员的队伍,所以他们主要为蓝领阶层。由于自己的受教育程度比较低,城市低产阶级一般比较重视子女的教育,然而由于自己经济能力、精力、以及教育方法的问题,上层低产阶级的子女一般有可能接受大专以上的教育,而中等和下层低产阶级的子女大多数依旧没有接受较高的教育,因而,子女有更大的可能成为“新失业群体”,成为新的“啃老”一族,更加加剧了低产阶级的生存压力。“上班的时候,天天干到很晚,也没有时间管孩子,我女儿小的时候我偶尔去接一次孩子,孩子欢天喜地地,可是我就是忙,孩子高中不好好念,毕业就在家了,有时候去帮别人卖卖货,找个对象也没有工作,将来想让他们做个小买卖。”(2008年5月10日与HY访谈记录)

(六)社会心态及发展趋势

低产阶级的群体异常庞大,还可以划分为上中下三个部分,低产阶级的心态也因为经济地位的不同而存在不同,上层低产阶级将能够最先进入中产阶级行列,主要是技术工人和商业服务业人员;由于经济相对稳定,因而社会心态也相对稳定,他们虽然收入不高,但是具有小富自安的满足感,他们在城市社会的劳动者群体中,属于境遇比较好的群体,和原来的工友们比起来值得满足,和改革开放前比起来,他们更是非常满足。城市中层低产阶级主要是半熟练工人,他们当中许多是实现了再就业的国企下岗工人,他们的失落感相对比较强,他们在改革开放前往往和当前社会的各阶层属于同等社会地位,然而改革开放以后,他们不仅对不稳定的工作不适应,对自谋出路不适应,而且由于大多数人需自己交纳各种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增加了自己的经济负担,因而心理压力和心理的怨气也都比较大。

下层的低产阶级主要是非熟练工人和城市化过程中的农民,其中城市化过程中的农民心态比较平和,由于中国的户籍管理体制,他们已经习惯于城乡二元社会,而如今能够进入城市社区,和城市人一起生活,尽管要遭遇一些歧视和不平等,但是比那些在农村依靠农田生活的同龄人不知要好过多少倍,他们的收入可能要低于一般城市人,但是他们的参照群体主要是农村的父老乡亲,因此他们的满足感和城市生活的欣喜感都使他们成为一个社会心态上相对稳定的群体。

而下层低产阶级中的“城市人”则是一个心态并不稳定的群体,生活境遇的艰难使他们具有较强的失落感和不公平感,特别是前国企的下岗工人不仅面临着身份的转变,而且如今和“农民工”在同一个劳动力市场上竞争,因此这是一个心态相对不稳定的群体。下层低产阶级的发展趋势很容易受社会经济状况的影响,如果社会经济不景气,或者遇到天灾人祸,“城市人”很有可能跌入贫困群体,“农民工”则会结束城市化过程退回农村。如果社会经济发展比较稳定,他们的社会地位也有可能持续上升。

三、低产阶级的社会功能

中国社会的迅速发展,一方面创造了举世瞩目的经济奇迹,另一方面也创造了同样举世关注的社会分化。贫富差距日益加大、吉尼系数不断高升,社会不同利益群体之间存在着大量的矛盾、对立与冲突。中产阶级研究的热潮事实上反映了人们的一种期望,希望中国的中产阶级能够像发达国家的中产阶级那样也成为社会的“稳定器”和上下矛盾的“缓冲层”,然而由于中国中产阶级人数少、规模小,其所具有的对两极分化及矛盾冲突的缓解功能十分有限。而在当下中国社会,具有这种作用的恰恰是规模庞大的低产阶级。

(一)低产阶级是当前中国社会稳定的基石

低产阶级是中国的普通大众,他们不象底层群体那样绝望、无助,他们也不象中产阶级那样有知识有地位,但是他们是当下中国社会的决定性力量。中国社科院社会学所2007年3月至7月在全国开展了“社会和谐稳定问题全国抽样调查”。调查结果显示“四分之三左右的城乡居民认为中国当前社会和谐稳定,社会基本和谐与稳定成为中国目前社会形势的主要特徵。九成左右的城乡居民对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形势持乐观态度”。对“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总体状况是很好的”表示比较同意或很同意的占90.5%。零点调查

公司的调查报告也表明蓝领群体对当前生活比较满意,对未来生活比较有信心,虽然认为工作所获报酬不够合理,对于自己的职业还是比较喜欢,心情虽然比不上白领那么“愉快浪漫”,平静满足仍是他们的主流心态,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对于自己的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有着清晰客观的认识。

中国中产阶级的稳定器的作用应该属于未来的中国社会,那么在当下中国社会,低产阶级才是社会的稳定器。现阶段中国经济社会发展进入了一个关键时期,工业化也在总体上进人中期阶段。从国际经验来看,这个阶段也是社会发展容易出现矛盾和问题的时期。中国现实经济社会生活中面临不少矛盾、挑战和压力。当今中国社会的稳定主要不是取决于少数的中产阶级,而是取决于最广大的低产阶级(这也是普通大众的代名词)。在中国经济转型和体制转型并存,在经济社会发展的东西差距、南北差距同在的历史发展阶段,中国低产阶级以其规模、人数以及对社会发展的“乐观态度”,成为化解和消融上下矛盾的巨大海绵、成为中国社会稳定的最大的基石,成为我们不应忽视、也不能忽视的社会力量。

(二)低产阶级代表当下中国社会的主流消费

如果说中产阶级能够引领消费潮流,将形成“健康而超前的消费行为方式”,那么低产阶级则代表当下的主流消费。

一般说来中产阶级以拥有私家车为标志,中国的汽车销售市场发展也极为迅速、令世人咂舌,“到2007年末我国私人轿车保有量达到1522万辆,比上年增长32.5%”,然而“目前中国每千人拥有不到50辆汽车,而全球平均水平为120辆,美国为750辆,中国的整体汽车消费水平还不高”。而中国低产阶级的主要交通工具则不然,在2007年摩托车为每百户25.3辆。尽管在2002年中国城镇居民每百户自行车拥有量已从1998年的182.1辆下降到了142.7辆。但是中国自行车的拥有量约为4.7亿辆。2001年自行车产量已达到5200万辆,占世界自行车总产量的1/3强,产量、出口量均占世界总量70%以上,国内消费量也居世界第一。到2005年新兴起的电动自行车销量就已经突破1000万辆。如果说经济学的主流消费概念要以销售额和销售利润为基础的话,那么社会学对于主流消费的概念则应该是以人为本的,自行车代表了当下社会的主流消费,代表了最广大数量的民众消费。

房地产业的发展也面临着同样的状况,房地产业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国民经济的新增长点,为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做出了贡献,中国城镇居民的人均居住面积从1978年的3.6平方米,提高到2003年的11.4平方米,然而同时“商品房空置问题越来越凸现出来。仅从沈阳来看套内面积超过120平方米的大户型住房空置高达85.7%,其中超过150平方米的达56.3%,于是不得不通过政府的行政干预来限制大户型的生产而增加中小户型的建设,而各地的房地产市场,“中小户型是市民的主力需求”“中小户型成为市场的主流”。

休闲消费也是如此,作为中产阶级消费表征的健身房、高尔夫和网球场在中国还是比较奢侈的健康消费,我们从清晨公园里的庞大的、人群熙攘的太极拳、秧歌队、毽球队、羽毛球等健康消费中能够了解中国的大众消费模式,这也是低产阶级的消费模式。

五、结论与思考

中产阶级在欧美橄榄型社会结构是与中间阶层重合的,是社会的主流的、大众的群体,因此才能成为“中产”阶级,但是当中国社会的“中产阶级”仅仅是社会的“小众群体”,社会地位也不处于社会结构的中间位置的时候,不仅中产阶级的概念是未来型指向的概念,而且许多人使用的中间阶层其含义也包含着相当的不确定性,当下中国诸多的社会阶层自我认知调查都显示,中国社会中自我认同为中等的占“40.2%”,自我认同为较低的占24.3%,笔者在辽宁的研究也显示出同样的趋势,自我认同为中等的高达63.58%,认同较低的占13.8%,虫口果我们把这个中等位置和中产阶级,以及发达国家的中间阶层等同起来,则很难得出合理的解释,引入低产阶级的概念我们就会发现,这个中等位置不过是当下中国社会结构的中间位置,这个位置与学理上中产阶级“中间阶层”暂时还没有什么关联,在中国的社会结构条件下这里的“中间阶层”代表着的是一个庞大的我们称之为低产阶级群体的客观地位及其主观认同。

事实上中间阶层和中等收入都是指社会平均线左右的人群,在不同的社会结构中具有不同的内容。当下中国社会结构中,低产阶级位于社会的中间位置,占据大多数的时候,这是中国的社会结构所决定的。因此认识和解读低产阶级是理解当下中国社会的关键。

如果说对中产阶级的关注是聚焦一个中国社会未来的主流群体,具有前瞻性和预见性;而对低产阶级的关注则是对中国现阶段社会结构认识的进一步深化。处于发展中国家的中国社会结构不同于发达国家,中国的职业结构、受教育程度以及社会经济发展状况都决定了中国社会结构的“发展中”特征,因此我们的社会结构研究也不能完全局限于发达国家的研究框架。低产阶级是中国的主体社会阶层,是当今社会的生活方式、意识形态的主流载体,对这一群体的研究可以丰富和完善中国的社会结构和社会阶层研究,作为国际社会学界的热点问题中产阶级和底层群体的研究是发达国家社会结构的使然,然而在中国当前的发展阶段,这两个阶层还都是社会中的小众群体,而低产阶级的研究恰恰是对中国社会结构研究的丰富和完善,通过对低产阶级的研究深化对中国社会结构的认识、也将成为中国社会结构研究本土化的一个新切入点。

对低产阶级的研究有助于社会政策更加关注民生。构建和谐社会的基本内容是关注民生,关注民生则是指关注最广大民众的根本利益,而最广大的民众无异于占人口一半以上的低产阶级。然而由于低产阶级的主体地位未能得到普遍的认同,不仅在中国社会结构的研究中,广大的低产阶级成为社会结构研究的真空,使中国的社会结构划分事实上成为了一个不周延的划分,而且在社会实践中低产阶级的消费模式也未能得到普遍的理解和关注。自行车、电动自行车业的发展过程中电动车禁行否的行路权之争,实际上演绎成为民众与政府的抗争,是因为这是一个庞大的阶层;在房地产业,对中小户型为代表的主流的低产阶级房地产需求的忽视也成为行业发展的瓶颈;此外各地关于禁止街头烧烤,路边小店,甚至禁止小商贩,黑摩的、马路用工市场等城市行政管理措施也都面临着诸多的困境和尴尬,而这些都需要通过对低产阶级需求的研究,实现社会政策的不断调整和完善,实现政府与民众的和谐。

关注中产阶级是社会发展的需要,关注低产阶级是社会稳定的基础。当今中国社会在通货膨胀、下岗失业、城乡区隔和贫富分化的情况下,还能够保持社会的相对稳定一直是一个世界奇迹,然而,仅仅通过中产阶级和底层群体的研究无法解释这种奇迹,只有通过对低产阶级的生活方式、社会心态的研究才能够给出具有说服力的解释,也只有关注低产阶级的社会需求、政治需求和消费需求,才能实现社会的进一步稳定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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