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人笑话,从初中时代开始,到走上讲坛,到步入中年,我对孔乙己和阿Q的认识,已经历了几次较大的跨越,以后会不会有更新的认识,现在不得而知。
学生时代对孔乙己和阿Q的认识非常肤浅,现在回想起来,不知是该检讨自己的愚钝,还是当谴责教者的失职,反正当年对老师的讲解我是没在意听的,我只是好奇而又粗浅的浏览了鲁迅的文字,形成了对二者较固定而又刻板的影象:粗鄙下贱,滑稽可笑。我压根儿没思考二者的性格成因和形象意义,更谈不上同情他们的遭遇。而且,直到现在,回忆起来让我感到暗自庆幸和自我安慰的是,当年的同学似乎也没有比我高明的人。因为课下同学之间相互打趣的时候,最锐利的武器是相互把对方比作孔乙己和阿Q,根本就没有人正义或者清醒地断喝一声:不许你们当孔乙己和阿Q为笑料!也不记得有人严肃的大声质疑:你们明白二位形象的深刻含义吗?这时候的玩笑也最容易演变成真实的漫骂和攻击。由于幼稚和肤浅,当时甚至暗自对鲁迅的英名有所怀疑,以为他是否偶尔无聊,为这样的劣等人画裸体像,让不幸者更其不幸,不堪者更加不堪。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知识的积累,又隐隐约约回忆起当年老师的手之舞之、苦口婆心、天花乱坠、声色俱厉的讲解,对二位形象的认识逐渐纠偏。再后来,直到自己走上讲坛,轮到自己要给学生讲解和介绍孔乙己和阿Q的时候,才汗津津的意识到,再也不能把自己当年的糊涂认识传递给下一代了。没办法,只好一遍又一遍仔细拜读文本,并反复参照高手和专家的评析,第一次自以为较深刻的形成了正确认识:孔乙己是深受封建思想和科举制度毒害的下层知识分子;鲁迅先生一方面同情孔乙己的不幸遭遇,另一方面又无情的揭露他的丑态,目的是对封建科举取士制度的彻底否定;写人们对孔乙己的嘲笑是对当时悲凉世风的无限感慨。阿Q是一个以“精神胜利法”为核心特质的不觉醒的下层农民形象;鲁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身上有许多中国农民的劣根性。他本能的有革命的愿望,却不知道革命的本质和目的是什么。鲁迅借此揭露辛亥革命没有唤醒农民,从而争取广大农民的支持而导致失败,深刻的批判了辛亥革命的不彻底性。本人为了让学生较深刻的领会二者的形象,不是摇头晃脑、唾沫横飞的讲解,而是先让学生了解鲁迅的生平简历和文章的写作背景,让学生反复阅读文字,做到独立思考和小组探讨相结合,并适时适当引导和总结。终于避免了学生“一怕写作文,二怕周树人”的感慨,个人感觉学生终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日月如梭,一晃便在讲台上虚度了二十余年的春秋,不知不觉已步入中年。昔日的同事、同乡、同学乃至学生等等纷纷崛起和发展,横向看别人是异军突起,纵向看自己是原地踏步。局势的巨变,真叫人有点“毛孔痉挛,汗不敢出”。但转念一想,不论形势如何恶劣,你都必须活着,艰难的活着,固守着自己的那份清贫,追求着自己的那份清高。面对高官厚禄者,富商大贾者,光环满身者,心想,虽然我地位不如你,财富不如你,名誉不如你,但是我知识比你丰富,学问比你深奥,我有我傲视群雄的资本,我有我洁身自好的理由。但是,恍惚间也许你猛然察觉,这些人正在背地里甚至当面拿你当笑料,我……这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当年的孔乙己吗?回想过去,这些同龄人在读书时代,成绩并不比我优秀,能耐并不比我高深,在同学间和老师心目中他们的地位远比不上我。于是,又自我安慰起来,甚至喜形于色起来……可是这不恰巧印证了当年阿Q的那句老话:“我们当年,比你阔的多了!”思来想去,不得安眠,想不到人到中年到要嘲笑其自身来了。
近日来又似乎恍然大悟:鲁迅这家伙真损!他当年写孔乙己和阿Q是不是就冲着我来着?可他死的时候我还没出世呀?百思不得其解!反复琢磨,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孔乙己和阿Q的劣根性一直在我乃至我一类人身上延续着。原来这自命清高和精神胜利的本性并不局限于孔乙己和阿Q这一类旧式下层知识分子和旧式贫苦农民,它可能顽固的存在于我们这个民族乃至我们这个人类。我似乎悟着,这人之一生,大多都要演义一个大体相同的心灵历程:年轻时都狂妄自大,时刻总想挖苦和嘲笑别人的短处。等到有了一定的阅历和修养时,才渐渐产生对不幸者的同情。时间又往往无情,甚至让当年嘲笑别人的人反过来又苦涩的嘲弄自己。但更为遗憾的是,我们有相当多的人,一辈子都在嘲笑别人,尽管他们自身很滑稽和不幸。这真是民族乃至人类的悲哀!
储胜奇,教师,现居安徽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