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歌
我与茶结缘,是在15岁那年。茶叶是母亲从单位领回来的“福利”。那茶叶的形状很古怪,十分奇特,每一朵的叶芽儿都很自然地向内蜷曲,缩成了池塘里的“螺蛳”状——家里人依形取名,便直呼它为“螺蛳茶”。螺蛳茶的茶汤颜色浑浊、褐黄,入口极苦,且耐久泡。螺蛳茶的这种口味让家里人都对它敬而远之,只有我在一个深夜尝过一回,觉得它能提神醒脑,赶跑瞌睡——其时我正面临中考,每晚都要在灯下熬夜苦读。于是这不被家人看好的茶叶,竟为我所独享。随着中考日期的临近,家中的茶叶盒子也见了底。
有了这“螺蛳茶”垫底,其他的茶,再怎样喝,我也都不觉得苦了。也因有了这“先入为主”的经验,使得我后来喝茶的口味偏重、偏浓,若是清淡一点的,反倒喝不上“劲”来,感觉不大入口。
我正因和茶相亲,朝夕相处,感情日进,喝茶便成了习惯。在我的日常生活里,喝茶竟占据了一个不可或缺的位置,以至于后来喝茶看上去就像每天起床后要梳洗一般,显得稀松平常。可有一天,当它从我的生活中骤然失去的时候,我才感到它的珍贵。
在我24岁那年,父亲患上肝癌。其时,我在异地的小城有一份工作,在那里独自生活。得知父亲有病后,我每个月到手的工资,绝大部分要给父亲买药,余下的还要缴纳房租,再除去煤气水电和吃饭的费用,剩下的已是寥寥无几。即使如此,我还是想方设法省下一点钱,买些茶叶犒劳自己。可是在一连省吃俭用了八个月之后,我发现自己已没有能力买茶,即便是当时最廉价的茶,也不能够。于是我只得“割爱”戒茶。由此,我也经历了生命中一段最为窘迫的时光。人生至此,竟弥散出丝丝苦味,恍若年少时“螺蛳茶”初入口后在舌根留下的味道。
经过那段阵痛,我几乎忘了茶,甚至于强迫自己不去想茶,因为一想到茶,我便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还有在病床上的父亲。我从江南跑到了北方,颠沛了许久,境遇逐渐有了好转,生活也安定下来。一颗心又对茶有了期盼,因为茶,重又回复到最初的热烈。只是此时我的口味却淡了下去,而且变得从容平和。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光,我最爱喝的就是从百年老字号吴裕泰买回的“三杯香”:茶汤清澈、透明,入口时有小苦,回味时却透着余甘。
再到后来我喝的茶便开始五花八门起来,碧螺春、西湖龙井、黄山毛峰,也有极品大红袍、台湾冻顶乌龙⋯⋯因为这些茶,我的日子慢慢变得有了些色彩。我有时是自己一人独饮,但更多的时候是和三五好友在茶舍里小聚,闲聊,喝茶。而正是在这段时光中,在法源寺传印长老的禅堂里,我喝下了一杯淡极至无味,清风拂面般的春茗,从此感觉茶又有了别样的韵味。
茶禅本一味,一味深似海。其实,在真实的人生里,无论是苦涩的“螺蛳茶”,还是泛有余甘的“三杯香”,抑或是云淡风轻的禅茶,只要以平常的心寻常对待,万般都是清滋味。只要有一颗真正懂得珍惜的心,茶便是茶,茶便不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