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莹
对于如何执行党的路线方针,苏联人的讽刺是:“我们必须坚定不移地紧跟党中央的方针路线,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若原地踏步,那是对党的不忠诚;若疾步冒进,同样是得蹲大牢的反动派。”苏联人深一步的嘲讽还有:“红色苏维埃不仅未来是不可以预测的,更重要的是,苏联过往的历史‘绝不可以预测。”此言怎讲?因为前苏联的斯大林时代、赫鲁晓夫时代、勃列日涅夫时代……每个时期所公布的苏联历史都是截然不同的版本。红场阅兵式上苏共中央领导人的合影,今天并排着8位,天知道几天后同一张照片上,可能仅幸存7位甚至6位了。
前苏联时期思想管制之残暴举世闻名,各种出版物均受到官方宣传机构逐字逐句的审查。于是,普通百姓不得不利用口头文学的方式来宣泄对现实的不满,苏联帝国时代,各类流言及政治讽刺段子满天飞,不计其数的民众曾困讲或听政治讽刺而被关入集中营。“什么是最幸福的时刻”讽刺段子,即揭露出生活在恐怖之中苏联人的命运。苏联人最幸福的时刻,那就是,秘密警察深夜敲门后喝道:“萨沙你被捕了。”主人忙惊慌地辩解道:“萨沙住在隔壁。”
犹太人,在前苏联时代的境遇颇为不济。于是,犹太人的黑色段子是:一位犹太老太婆,每天坚持往政府办公室申请出国护照。官员被纠缠得不耐烦了,申斥老太婆道:“你为何决意离开我们伟大的苏维埃祖国,逃到西方去?”老太婆哭诉说:“邻居每天碰面总恶狠狠地咒骂我说‘等着瞧吧,哪天苏联灭亡后,你们这些犹太杂种就会吃二遍苦,遭二茬罪。”官员听后大笑着安慰老太婆道:“你放心好了,伟大的苏维埃将永生。”老太婆当即惊恐地声嘶力竭起来:“这正是我的噩梦。”
还有一则关于苏联社会主义大家庭的讽刺。前苏联时期,作为小兄弟的越南政府,有天向苏共中央发报请求经济援助。电报上书:“我们这里经济一片惨淡,请求老大哥速拉小弟一把。”苏共中央书记回电“我们这里同样捉襟见肘,正在勒紧裤腰带,你们还是好自为之吧。”电报刚传出去,下一分钟即收到越南的回电,只有一行字:“速支援裤腰带。”越南人气愤的是,我们这里眼看着断顿了,苏联人居然还配备有裤腰带,简直太奢侈了。俄国人嘲笑说:“以往苏联与越南千真万确是兄弟关系,因为朋友可以选择,而兄弟则无法选择。”
到了苏联帝国强弩之末时代,社会上的政治气氛逐渐宽松起来,讲、听政治笑话的刑期也由10年减少为5年。最后一任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统治时期,民众对于第一夫人赖莎的抛头露面颇不以为然,因为戈夫人之前,苏共总书记于公众场合下都是“鳏夫”,红色苏联的第一夫人们皆处于“地下”状态。于是,民间讽刺段子如下:有人询问一对夫妇谁在家里说了算。妻子说:“我们家丈夫是头。”丈夫马上幽默地应对:“不错,在家我是头,可太太是脖子,头到哪里都得听脖子的指挥。”
勃列日涅夫的愚人节时代
月亮如今为何混沌不清?苏联版的考据是,全因勃列日涅夫感冒病菌的污染。话说当年勃列日涅夫视察升天火箭,患了流感的他,连续啊嚏、啊嚏地冲着火箭唾沫飞溅。结果,载着勃氏感冒病菌的火箭升天后,细菌迅速扩散,导致月亮沦落为“感冒月亮”。
俄罗斯人如此评价前苏共总书记勃列日涅夫:“他是个愚木疙瘩。”及“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呆瓜。”
勃列日涅夫于1964年至1982年执掌苏联帝国,其翻译霍德列夫近年出版的回忆录中提到“勃氏是一个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知识贫乏者,他对于任何事物都采取搪塞的态度。”诸如:“我们将研究研究”或“我们考虑考虑”,成为这位超级帝国元首的口头禅。若无演讲稿,勃氏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来。
民众讽刺这位念稿书记的段子有:
勃列日涅夫听到有人按门铃,他走到门前,戴上眼镜,掏出演讲稿,高声照本宣科道:“外面是谁?”门外,勃列日涅夫的亲密战友、波德戈尔内同样掏出讲稿,结结巴巴地朗诵出:“是我,波德戈尔内同志……”
这个笑话还有另外一个版本。勃列日涅夫没有听到应答,又朗诵了一遍讲稿后,仍旧没音讯。他不得不打开房门,看到来人后不满地责问:“波德戈尔内同志,刚才你为什么不应声?”波德戈尔内惊慌地回答:“我把讲稿忘在家里了……”
1979年,勃氏私下会晤美国总统卡特。他如常呆板地诵其准备好的讲稿,当念到圈掉的段落时,不知所措的总书记然转过头去一脸困惑地请教翻译道:“我还要往下念吗?”勃氏的贴身警卫梅德韦杰夫,在其回忆录中记述了有趣的一幕,苏共政治局委员要求同总书记保持一致,于是,着装也最好能同首长如出一辙。1981年11月7日上午9点50分,勃氏踏入列宁墓检阅台的休息室,政治局委员及党政军要员已恭候多时。勃氏环视向他点头哈腰的众官僚一番后发问:“噢!你们都戴礼帽,就我自己戴皮帽!”众人立即应声道“总书记,我们这就换上皮帽。”说着,每一位政治局委员立刻变戏法般地头顶皮帽了。
当年莫斯科奥运会开幕式上,勃氏到场致欢迎辞。倒霉的是,他将秘书撰写的发言稿忘在大衣口袋里了,待上了主席台竟然窘得张口结舌,傻呆了一阵后,勃氏终于开口了。不过其欢迎辞相当短促费解,因为他只是连续将俄文字母“O”(读音“噢”)念了五遍:“噢!噢!噢!噢!噢!”原来,这老兄将奥运的五环标志当成了5个俄文“O”字母。此后,苏联人便戏称勃氏为“O书记”。另次,勃氏的单角相声献丑于阿塞拜疆。1982年9月,勃氏到这个边疆卫星国视察,在阿塞拜疆党员大会上致祝贺词。这次勃氏掏错了秘书为其准备的另一份讲稿,当他威严地朗诵这份文不对题的讲稿时,尽管勃氏自己丝毫没察觉有何不妥,但台下听众却对总书记风马牛不相及的胡言乱语骚动起来。最后,还是秘书赶紧替勃氏换了一份讲稿,他才醒悟自己刚才张冠李戴了。
1982年11月10日夜晚,勃列日涅夫如常地服下安眠药后昏睡起来,这一觉再也没苏醒。当警卫人员清晨请总书记起床时,发现他的身体早已僵硬。勃氏跟斯大林一样,直到归天,他才总算“因健康原因”“辞掉”党的第一把手的重任。
检讨文化,作家的慢性自杀
苏联十月革命胜利后,当年即颁发《出版令》,禁止不同政见的刊物出版。1922年成立文学和出版社管瑰总局,全面展开对新闻、出版及文艺作品的意识形态检查。回顾苏联历史上控制人民思想意识的机构先后有:捷尔任斯基始创的特别委员会(契卡),后有格帕乌(政治管理总局),内务人民委员部,国家安全部,国家安全委员会(克格勃)。苏联的文艺政策实行的是胡萝卜加大棒,歌功颂德者,可以享受优越的政治地位及生活待遇,持不同政见者则被关押或流放。
思想、言论和出版备受之下,苏联知识界,逢迎权势者有之爱惜羽毛者有之;扛枷锁起舞者有之;挥刀白宫者有之。在苏联70年的统治时代,数不胜数的自由思想的载体,识精英,被迫流亡海外。20世纪俄罗斯先后诞生过5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们是:普宁、萧洛霍夫、帕斯捷尔纳克、索尔仁尼琴和布罗茨基,其中只有一人即萧洛霍夫得到官方认可。并于1941年获斯
大林文学奖。对比之下,其他4位文学家则受到不同程度的政治迫害。萧氏是否真正是声名鹊起作品《静静的顿河》的原创者,备受争议。一位白匪军官太太,就曾公开指责萧某剽窃了她丈夫的手稿。当然,前苏联政府及后来的民主俄罗斯政府,皆对这种指控予以严厉的驳斥。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斯捷尔纳克,1955年在小说《日瓦戈医生》写成之后,寄给了苏联的《新世界》杂志编辑部。但编辑部很快退回了原稿,并附了一封措辞严厉的谴责信:“你的小说的精神是对社会主义的仇恨……首先是你对十月革命头10年的看法,旨在说明这场革命是个错误,而对支持革命的那部分知识分子来说,参加革命是场无可挽回的灾难,并且以后发生的一切都是罪恶……”帕斯捷尔纳克,并不觉得自己的作品犯下了如编辑部所指责的错误。1956年6月,他把手稿寄给意大利的一位出版商。对方为这部思想深邃的作品所震撼,马上用意大利语翻译出版。随即小说的英译本和法译本也在欧美各国风行一时,全世界发出了一片赞叹。人们普遍认为在《战争与和平》之后,还没有一部作品,能够在精神上为一个如此广阔和如此具有历史意义的时代,作出如此精彩的概括与写照,《日瓦戈医生》是一部不朽的史诗。1958年,鉴于《日瓦戈医生》所取得的艺术成就和世界性影响,瑞典文学院再次考虑授予帕斯捷尔纳克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几经周折,终于获得通过。但为了淡化时局的影响,获奖理由并没有直接提及这部小说,只说表彰他在“当代抒情诗创作和继承发扬俄罗斯伟大叙事文学传统方面,所取得的主要成就。”这里的“叙事文学传统”,即指他的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帕氏获悉自己得奖后,很快致电瑞典文学院,表达了其喜悦之情:“无比激动和感激,深感光荣、惶恐和羞愧。”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变得十分微妙。莫斯科《真理报》撰文指出:“反动的资产阶级,用诺贝尔奖金奖赏的不是诗人帕斯捷尔纳克,也不是作家帕斯捷尔纳克,而是社会主义革命的诬蔑者和苏联人民的诽谤者帕斯捷尔纳克。”一时间气氛犹如黑云压顶,那些从未读过这部小说的人,也开始批判起帕斯捷尔纳克。紧接着在11月4日,苏联政府授权塔斯社发表声明,如果帕氏出席颁奖大会并不再回国,苏联政府对他绝不挽留。帕斯捷着作家又按官方的口吻进行了检讨“《新世界》编辑部曾警告过我,说这部小说可能被读者理解为,旨在反对十月革命和苏维埃制度。现在我很后悔,当时竟没有认清这一点……我仿佛断言,一切革命从一开始在历史上就注定是非法的,十月革命也是这种非法的事件之一,它给俄罗斯带来灾难,使俄罗斯的精英和知识分子遭到毁灭。”
法国存在主义文学家加缪曾评论说,《日瓦戈医生》这一伟大的著作,是一部充满了爱的著作,它并不反苏,而是具有一种普遍性的意义。英国几十名作家联名表态:《日瓦戈医生*是一部动人的个人经历的见证,而不是一本政治文件。小说之所以在理解上引起人们这么大的分歧,可能主要是由于帕斯捷尔纳克坚持个性化写作的结果。他不服从于任何政治观念,只追求以自己的理性判断来反映个人的生活,因而被文艺,必须为政治服务教条下的苏联政府所不容。帕斯捷尔纳克的委曲求全终于起了作用,加上世界舆论的帮忙,他得以留在自己的祖国,住在莫斯科郊外的小村庄里,直至1960年5月30日病逝。
对于一个看重人格的知识分子来说,他的检讨无疑开始了一场慢性自杀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