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应拥
[摘要]用弗洛伊德的人格构成理论,解读儿童影片《宝葫芦的秘密》,影片中的宝葫芦和宇航员分别是主人公王葆人格结构中“本我”和“超我”的象征,该片正是通过“本我”与“超我”的冲突,展现主人公寻找自我的历程。这也是电影文本与童话文本在主题方面的重要差异所在。
[关键词]《宝葫芦的秘密》;自我;本我;超我
在2007年的中国电影市场中,《宝葫芦的秘密》无疑是最闪亮的儿童影片。张天翼的同名童话诞生于近半个世纪之前,改编影片在原作基本的故事框架中,融入了许多具有时代精神的新元素,使观众在重温经典的同时,亦产生了对当代生活的新思考,而这些思考仍以宝葫芦的秘密为出发点。
宝葫芦的秘密是什么呢?不论在童话还是在电影中,宝葫芦都要求王葆把它的存在作为秘密加以保守,否则它就会失灵。这就是表象上的宝葫芦的秘密。那么,这个秘密又有什么深层的意味呢?关于这一问題,童话和电影的答案是迥然不同的。
原作与改编剧本在情节方面存在一个显著差异,那就是对秘密的处理方式——即宝葫芦的结局——不同:原作结尾,王葆说出了秘密,于是宝葫芦成了一个普通的葫芦,王葆又回复为正常可爱的孩子,而电影中的王葆在历尽挫折后仍保守着秘密,结尾处,宝葫芦打算云游四方、继续修炼,出发前它与王葆约定要一起为未来努力。很明显,童话和电影对“秘密”真正含义的理解是有所差别的,这也直接导致了二者主题的差异,童话文本讲述的是一个懒散少年吃尽苦头之后改正缺点的故事,说出葫芦存在的秘密也就意味着摆脱了不良念头对心灵的制约。而电影文本力图讲述的是一个迷惘的男孩寻找和确立自我的故事,保守秘密实际上显示了在成长历程中对自我意志与尊严的发现和守护。
影片中的王葆尽管保留了原作主人公不爱动脑筋、费力气的懒惰特征,但从更深一层看,他是一个对自我才能没有清晰认知、对自我发展缺乏明确思考的少年。影片开场处,王葆梦见自己作为宇航员英勇营救身陷险境的太空站工作者。这一情节说明,像许多孩子一样,他也拥有一个幻想世界中的英雄梦。然而另一方面,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在现实世界中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所以,他可以眉飞色舞地谈论自己的伟大梦想,可一旦被问及功课,他顿时哑口无言。王葆并不认为现时的学业与未来的梦想之间存在任何关联,也没有意识到每一分努力都能拉近自己与理想之间的距离,在内心深处,他似乎隐约地期盼着未来的某一天,光荣与梦想能够突然降临——不用付出太多努力,也不用经历太多挫折。这样的景况使他一方面对自身的才能没有足够的认识,另一方面也使他不可能从实际出发确定努力的方向。所以,这位了不起的空想家只能寄望于一个神通广大的宝葫芦实现他的超人梦。
然而,具备神奇能力的宝葫芦真的能完成这伟大的使命吗?
影片中,可爱的宝葫芦果真尽忠职守地满足王葆的一切要求,但结果却总是弄巧成拙。金鱼事件、机器人事件、游泳事件,都是王葆在同学们面前展示他“超人才能”的绝好时机,葫芦的帮助也的确令他贏得了同学们的赞扬,但短暂的掌声过后却总出现对其能力的更长久质疑。所以考试作弊被发现后,王葆才会恼羞成怒地谴责葫芦,“你害我吃棋子,你让我在同学面前出丑,你给我偷书,还偷苏鸣凤的答案,大家以为我是小偷,现在连刘老师都不相信我了”。宝葫芦的唯命是从不但没能为王葆收获一个众人仰慕的英雄形象,反倒使他出尽洋相,尝尽苦头、屡屡陷入难堪的境地,那么,这个被寄予厚望的、传说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宝葫芦,在现实中为何如此不济呢?
影片中有一段非常耐人寻味的台词,当王葆把考试作弊的责任推给葫芦并谴责它是妖怪时,葫芦委屈又激愤地辩白“你说我是妖怪?是你自己心里想歪了,我才去那么做的,主人,我就是你心里的欲望,你怎么想我就怎么做,为什么是我的错呢?”这段话实际上道出了影片中宝葫芦与王葆之间的真正关系。尽管宝葫芦有呼风唤雨的本领,但它的神奇能力始终被王葆的个人意愿所左右,它的所有作为都显现了王葆的不合理欲望。因此,从这个层面上,我们可以认为,宝葫芦与王葆实为一而二、二而一的形象,葫芦正是王葆内心中不够好第二自我的外化。
这个不够好的第二自我,又可借用弗洛伊德的人格构成理论加以解读,弗洛伊德将人格结构分为本我、自我与超我三个层面,遵循“快乐原则”的本我与遵循“道德原则”的超我之间存在激烈冲突,而自我则凭“现实原则”在两者之间不断进行调节,从而保证人精神的平衡。
宝葫芦作为王葆内心欲望的象征,更近似于人格结构中的“本我”部分:没有脑子,完全按照本能和“快乐原则”行事,缺乏是非善恶观念。所以我们看到,影片中为数不多的未惹麻烦的灵通——如满足王葆的口腹之欲和翱翔天际的愿望——都与人类的生存本能与原始的生命冲动有关。然而一旦涉及社会性问题,单纯凭王葆内心欲望行事的宝葫芦就会使主人陷入困境(如偷书和作弊)。
除“本我”之外,王葆人格结构中的“超我”成分亦非常明显。他期望在学业上名列前茅、在兴趣爱好方面出人头地,期望得到同学的崇拜、老师的肯定、父母的赞扬。在内心中,他俨然为自己构筑了一个毫无瑕疵和缺点的“超我”形象,开场处的宇航员便是这一形象的具体化。
王葆希冀通过葫芦的神通使梦想中的“超我”成为现实中的可能,却忽略了本我与超我之间存在根本性的冲突,那就是作为“本我”的宝葫芦没有任何道德观念(所以它会为偷书和作弊洋洋得意),而“超我”的建构绝对不能离开深厚的道德基础(如王葆不断被要求对自己的“超常才能”做出合理解释)。依弗洛伊德的理论,“自我”本可以调节“本我”与“超我”之间的矛盾,然而,影片前半部分的王葆根本没有明确的自我意识,他只是沉醉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不了解自身的缺点和长处,因而也就不可能从现实出发,对现状作出准确判断、对未来进行合理规划。所以,这个失落了自我的迷惘少年只能够听命于“本我”与“超我”的左右。既为拥有宝葫芦沾沾自喜,又为考试不及格耿耿于怀,从未打算为实现梦想付出努力。他企图借助不恰当的手段达到不切实际的目标,过程中又完全省略了个人意志的介入,结局自然屡屡事与愿违。
直到王葆扔掉葫芦,他才真正开始思考自己的理想应该是什么以及如何实现的问题,对王葆来说,考试作弊被发现事件,既否定了“本我”的可依赖性,又否定了“超我”的可行性,使他初次意识到,正确认识自我对人格发展机制的重要作用。如果说,在扔掉葫芦之前,王葆迷失在不合理欲望与不现实幻想编织的迷雾中,使他看不到自身的独特性,那么,扔掉葫芦之后,他终于开始了寻找以及确立自我的辛苦历程。扔掉葫芦,既是对“本我”的不合法性又是对“超我”的不合理性的摒弃。实际上也意味着立足现实的“自我”开始执行调节功能。这种调节的顺利完成是以王葆获得游泳比赛冠军为标志的。在对快乐的追寻与对荣耀的渴求之间,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凭自身的才华与努力使其理想合情合理地实现的支点。也只有从这时开始(影片接近结尾处),这个少年时常充满困惑的目光才变得清晰而坚定起来,那是因为他终于认识到了自身的力量与价值。此时,人格结构中的本我、自我与超我也终于达到了平衡状态。
如果说,在童话文本中,宝葫芦是以对立的姿态与王葆交流的,那么,在电影文本中,二者更多地呈现出一种彼此依存的关系(这一点在葫芦被赶走后仍暗中关注王葆及王葆赢得比赛后寻找葫芦的情节中明显的体现出来)。正如前文所述,作为“本我”体现物的宝葫芦其实也是王葆自身的一部分,因而,对王葆来说,泄露秘密实际上是对“本我”的以至于是对人格完整性的伤害,而保守秘密则意味着守护成长中来之不易的对个人才能、理想、价值、尊严的正确认知。
所以说,相比于主题单纯的童话文本,电影《宝葫芦的秘密》讲述了一个更为复杂的故事:一个关于成长中的迷惘的故事,一个关于寻找自我的故事,一个透视出更浓郁的人文关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