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丽娟
摘要:《日用家当》是当代美国黑人女作家艾丽斯•沃克的短篇小说精品。迪伊这个人物接受了白人的教育,她的“白人化”常常遭到批评,她也常常被谴责为本族文化传统的叛逆者。但通过小说我们也不难发现,迪伊身上拥有的品质正是黑人们慢慢失去的,比如自信、坚强和勇敢,她在另一方面继承了黑人传统中最宝贵的东西,并且认为黑白两种文化只有相互融合才更有利于黑人的生存。
关键词:迪伊 自信 勇敢 黑人传统 文化融合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5312(2009)21
《日用家当》是美国20世纪中叶黑人女作家艾丽斯.沃克最优秀的短篇小说作品之一。《日用家当》以第一人称展开故事,语言风格延续了艾丽斯.沃克一贯的通俗幽默、生动形象的文笔。小说的情节并不复杂,围绕独自在外生活的大女儿“迪伊”携男友拜访母亲“我”和小女儿“麦吉”,并向母亲索要本打算送给麦吉做嫁妆的两件外婆留下的被子这一中心事件,加上对以往生活片段的插叙,生动地描绘出两个女儿在外表、性格甚至价值观上的迥异,更从深层上反映了母女三人对自己民族文化传统的态度以及美国黑人妇女的生存状态。
虽然作品的正面人物似乎是留在母亲身边的丑陋自卑的小女儿“麦吉”,但纵观全文,独立坚强的大女儿“迪伊”无疑更具个性魅力。首先,迪伊具有麦吉所没有的漂亮的外型,“迪伊比麦吉肤色白,头发也比麦吉好看,身材也较丰满。”此外,“迪伊喜欢要漂亮的服饰。”“十六岁时,她就有了自己的风格,而且知道什么是时髦。”即使从迪伊来拜访母亲和麦吉当天的衣着打扮——颜色花哨刺眼的裙子、金耳环、手镯和夸张怪异的发型,也能看出她是个紧跟潮流的女郎。
其次,迪伊自信大胆且意志坚强,恰恰与麦吉的自卑软弱形成鲜明对比。所以,麦吉“望着她姐姐的眼神里透着羡慕和敬畏。她觉得她姐姐总是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个世界还从未学会对她姐姐说过‘不字。”迪伊不惧怕任何人,包括陌生白人,“她总是直视任何人。犹豫不决可不是她的本性。”而每次迪伊为了打扮自己而向母亲要漂亮服饰时也毫不退让,“她要起东西来会排除万难,不顾一切。她可以一连好几分钟不眨眼地盯着你。”
再次,迪伊虚荣自私尖刻,没有同情心,对家族和亲人的感情很淡漠。在现实生活中,母亲是一个体格健壮,擅长干体力活儿,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劳动妇女,迪伊始终引以为耻,希望她的母亲是另一番样子。当她们全家十年前住的那所寒酸简陋的房子被大火烧毁时,迪伊心里暗自高兴它的毁灭,因为“她曾对那房子非常痛恨”。后来,母亲筹钱把迪伊送去奥古斯塔上大学,她不但自己全盘接受了白人的文化,回家时还常给母亲和麦吉读些白人的东西,强迫她们也接受那些难以理解甚至极力抵触的东西。在迪伊来拜访母亲之前,曾写信告诉母亲,“无论我们‘选择何处住下,她都会设法来看我们。但她不会带朋友来。”由此可见,家庭的贫穷寒酸令她蒙羞。更有甚者,当迪伊终于偕男友来看望母亲和麦吉时,竟宣称她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了,原因是这个名字最早是贩卖黑奴的白人奴隶主取的,这让迪伊难以忍受,而母亲却认为这是一种家族延续的光荣。
国内外学者对这篇小说的主题认识趋于一致,从表面上看,这篇小说讲述了一位母亲拒绝成功的大女儿的肤浅的价值观,而接受小女儿的传统的价值观。但从更深的层面讲,沃克是在探讨非裔美国人的文化遗产观。评论多赞扬母亲和麦姬忠诚地守护自己的种族身份和文化传统,他们谴责迪伊,认为她世故、浅薄、俗气,带着一种优越感凌驾于他人之上,一心沉醉于追求时尚而缺乏对本民族文化遗产的真正理解。但这种较为普遍的观点不够全面,母亲和麦姬固守本民族的文化传统,从未幻想让与自己无关的外部世界(白人社会)来改变自己的生活,最终只能永远生活在边缘社会中,而迪伊代表的是具有独立精神和现代意识的新一代非裔美国人,他们呼唤边缘文化和主流文化的融合。
许多评论者认为迪伊是摒弃了非洲黑人文化的“遗产”和自己的“黑人性”,她的“白人化”受到普遍的批评。小说中许多地方也显露出母亲对迪伊情感的误读:在等待迪伊到来时,母亲“故意背对着房子”,她猜测迪伊会像憎恨以前那座房子一样憎恨这座房子,她肯定地说“毫无疑问,只要迪伊看见这所房子,她一定又要毁掉它”。可当迪伊到达后,她拿起照相机“一定要把房子放入镜头。”她对家中的一切充满了从未有过的亲切感,无论是家中吃的、用的,都很感兴趣。多数读者认为这证明了迪伊的易变性格,她是为迎合潮流才这样做的。迪伊接受了白人文化,受白人教育,对本族人有着一种疏离感。在迪伊这一现代黑人女性身上,沃克表现出她对黑人女性独立的关注,同时又有对缺乏文化根基的黑人女性的担忧。小说从母亲和迪伊的视角审视黑人的传统与遗产,迪伊对祖先的民族传统同样骄傲(为其自尊、自豪)又沉痛(哀其固步自封),感情同样炽烈,但更以蓄势待发的姿态迎接融黑白文明为一体的未来。
与自己的怯懦形成鲜明对比,母亲记起迪伊是个胆大无畏的姑娘,心怀羡慕。她不像母亲那样逆来顺受,她决不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她用知识和斗争改变自己的境遇,她要读书,要走出困境,为自己争取做人的权利。有评论者认为迪伊所受的教育和她坚持给母亲和麦姬读书进一步证明她对自己种族身份和文化遗产的疏离。Winchell(1992)也有过这样的评论:“迪伊向麦姬和母亲灌输她们不需要掌握的知识” ,母亲也曾抱怨“迪伊强迫我们听她读书,把我们俩人看成傻瓜一样,刚有点似懂非懂的时候又把我们推开了”。 但我们或许可以从正面去理解迪伊的企图,她试图通过向母亲和妹妹灌输知识来唤醒她们怠惰、沉睡的自我意识。 迪伊并没有把母亲和妹妹遗弃在无知、贫穷和对压迫的默认中,她是极力想让她们也受教育,从而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种不公的境况中。迪伊是“真正原本的自我”,这个“真实”,这个“自我”霞光过日般的美丽打破了母亲沉浸在黑人文化中的日常生活,使她有可能接触她缺失的“古老特性”。
当迪伊终于到达时,麦姬和母亲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那是对未知、陌生世界的恐惧,而当迪伊走近时,母亲看到那颜色耀眼的典型非洲风格的裙子,“我感到我的整个脸颊都被它射出的热浪烫的热烘烘的”。她羡慕地觉得“衣裙长大宽松,挺好看的。”她甚至觉得她喜欢迪伊走近她时的那种轻盈步态。从母亲对裙子的羡慕眼神中,我们似乎听到了作者的声音:任何新事物都没有什么可怕的,变化可以是正面的,而不仅仅是负面的。沃克在这里指出了一个所有非裔美国人必须扪心自问的问题:我是与我的人民一起“龟缩”在令人伤痛的过去,还是挺身与我的压迫者争夺未来。母亲和麦姬都在逃离白人文化,她们似乎会永远“龟缩”在伤痛的过去而不敢面对未来。迪伊不满足这种固步自封的状态,她是在白人世界中成长起来的黑人,但很难“长成”白人,也不可能成为“自然的黑人”。
在小说中麦姬的克制和宽容与迪伊的敢做敢为形成了鲜明对比。当迪伊确定麦姬很可能“只将被子当作日用品使用”,而毁掉外婆的被子,她坚持把被子挂在墙上才是保存这些“遗产”的最好方式。这时麦姬“好像已经习惯从来不会得到什么或没有什么东西能为她所有一样。”“麦姬命中注定就是这样,她知道这是上帝的安排。”母亲虽不像麦姬表现的那么温顺,当母亲看到麦姬的迟钝和畏怯时“突然感到如雷轰顶,其力量直透脚心。我破天荒做了一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从万杰罗小姐手中夺过被子,猛地放在麦姬的大腿上。”这里隐含着一个反讽,母亲的这一大胆的行为违背了迪伊的意愿,可此时母亲的行为更像迪伊毫不畏缩,挺身维护自己的利益,而不像逆来顺受的麦姬忍受一切。
迪伊是处于20世纪70年代变化中的年轻一代的代表,她使母亲学会了反抗,也许可以说迪伊继承母亲身上的固执和自主精神,不管怎样,母亲最后的勇敢行为使她更接近大女儿而不是她一心想保护的小女儿。通过母亲的顿悟沃克想传达的是:迪伊这样的黑人女性给那些逆来顺受、忍辱负重的黑人树立了榜样,为非裔美国人注入了一种反抗精神,没有这种反抗精神,大谈特谈尊重黑人传统文化或“日用家当”中的民族艺术就是一句空话。
小说结尾迪伊在悻悻而去之前丢下的那句话值得深思——“麦吉,你也应该试着有所作为。我们确实处于一个新的时代。但你和妈妈若照这样活下去,你们永远也不会明白。”虽然作品结尾处,在母亲的佑护下麦吉终于露出灿烂无畏的笑容,可我们依然能感觉到迪伊离去的背影是高大的。由此可见,作者在表达了对于黑人文化传统的主导观点之外,还隐隐表露了一种对于迪伊在积极主动地改变自身命运和实现自我价值的过程中,所体现出的女性的个性魅力的赞赏之情。迪伊是白人世界的黑人成功者,她有女性的自尊、独立,她也并不想割断与本民族的关联,但她认为黑人文化传统与主流白人文化合并、融合是黑人民族在当代美国社会生存的最好选择。也许把麦吉对自我文化传统的忠诚与迪伊坚定无畏开放的性格结合起来,才是艾丽斯.沃克理想中美国黑人妇女应有的完美的生存状态。
参考文献:
[1]Tuten,N.Alice Walkers “Everyday Use”. New York:Twayne,1992.
[2]刘英.被子与“遗产”——《日用家当》赏析.世界文坛之窗.2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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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晓英.论艾丽斯.沃克短篇小说《日用家当》中的反讽艺术.外国文学研究.2005(4).
[5]赵莉华.逃避伤痛文化,寻根非洲文化——从艾丽斯.沃克的《外婆的日用家当》看美国黑人文化认同.西华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