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世嘉
基督信徒们去巴黎圣母院,总是随手带一本圣经书。我去巴黎圣母院,也带了一本书,但我带的是雨果的《巴黎圣母院》。
在170多年前的一天,雨果在巴黎圣母院北钟楼的一个暗角里,发现墙上刻着一个希腊单词:命运。这个不知来由的单词顿时触动了他的灵魂,他在深沉地思考中展开无穷的联想。最后,他以15世纪巴黎社会生活为历史背景,写下了极富浪漫色彩的大型长篇小说《巴黎圣母院》。于是,巴黎圣母院就与卡西莫多和艾丝美拉达的故事一起驻留于人类的记忆。
巴黎圣母院是欧洲最古老的教堂之一,奠基于路易七世时期的1163年,到1250年其主体工程才得以完工。在世界建筑史上,这一时期是罗马式建筑向哥特式建筑过渡的时期,所以,它的建筑主体呈现出哥特式建筑的高、直、尖等静态特征和在视觉上轻盈、奔放、升腾的动态效果,被视为早期哥特式建筑的典范。之后,由于分别在文艺复兴运动兴起的14世纪、巴洛克风潮兴起的17世纪、洛可可艺术流行的19世纪,先后经历过扩建改建和整体装饰,这就不可避免地给它打上了多种艺术风格的烙印。所以,现在看起来,它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哥特式教堂然而,作为嫁接和复合的产物,它在整体效果上不仅没有给人杂乱无章的感觉。反而是显得错落有致、多姿多彩。
1831年,对巴黎圣母院来说,是一个特别值得纪念的年份。这一年,《巴黎圣母院》问世。这部被视为浪漫主义小说的经典之作,运用强烈而鲜明的对比手法,塑造了美丽、善良、纯洁的吉卜赛少女艾丝美拉达,面容丑陋但心灵高洁、敢于与邪恶作斗争的卡西莫多。以及看似道貌岸然却内。龌龊的副主教克洛德等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通过这些独具魅力的艺术形象,揭示了欧洲中世纪的黑暗,寄寓了作家对社会正义与人类良知的呼唤和追求。而这一崇高而博大的社会主题,就在巴黎圣母院展开。这不仅丰富和提升了圣母院的文化价值,也给这座冰冷的石头建筑注入了流动的血液和鲜活的灵魂,从而使它获得新的永恒的生命。
参观巴黎圣母院,是不需要导游的。如果记忆力不够好,可以像我一样,将《巴黎圣母院》带在身边。这部小说,对圣母院的描写绝对真实。即便在170多年后的今天,它仍可作为游览教堂的指南。在小说中的第三卷,雨果用洋洋万余言的文字描述了教堂的结构、风格及其装饰细节。如果对照这些描写游览,都会一一得到印证。
然而,对于外来游客来讲,这座教堂所承载的故事比教堂本身更有诱惑力:进入巴黎圣母院广场,卡西莫多和艾丝美拉达的身影便不可抗拒地浮现于眼前,广场上、教堂的走廊上、钟楼里,他们的影子无所不在。在这样的恍惚里,人们像是来观看一场演出,心中只牵挂着角色和情节,作为舞台的教堂似乎并不重要,对于一场精彩的表演,有谁还会在意舞台的细节呢?可是,当你回过神来,便有一种人去楼空、物是人非的感觉。这时,教堂突然又变得重要起来。故事中主角隐退之后,作为舞台的教堂便成了现实中的主角。于是,人们便任由故事中的主角牵引着,去亲近眼前这个庞大的、伸手可及的舞台,在她的身上寻找与卡西莫多和艾丝美拉达发生过关系的真实场景,然后在这些场景中重温记忆中的故事。这比读小说感受得更真切,虽然故事是虚构的,但场景却是真实的。
教堂底层的三座哥特式大门,还是雨果描述的那样,“雕刻着齿形飞檐浪花浮雕的神龛里立着二十八座诸王的塑像。”门扉外面包着皮革,钉着镶金的钉子,内侧镶着金属板,中间是厚实的木板,一旦关上便如同铜墙铁壁。难怪那些去搭救艾丝关拉达的“奇迹王朝”的弟兄们以数百人之力抬起巨型梁柱,也难以将其撞开。
进了大门之后,游人们急于要去的,是位于教堂第三层的明廊。这明廊连接着南北两座钟楼,两座钟楼之间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平台的外沿是巴洛克式的雕花栏杆,全是由白色大理石制成的,看上去既精致又牢固。在《巴黎圣母院》中,这里是卡西莫多最重要的表演舞台。为了给艾丝美拉达报仇,他将那个道貌岸然却心怀鬼胎、极度自私的副主教从这里扔了下去,使其得到应有的报应;为了保护受难的艾丝关拉达,卡西莫多以这里为制高点,以石柱、石块儿和烧沸的铅水为武器,与那些企图闯入教堂的“奇迹王朝”的人展开激战,并多次击退了“敌人”的进攻。当然,这个地方也曾给卡西莫多带来过美好的回忆,在艾丝美拉达最为寂寞的时候,他带她到这里来享受阳光,并冒险跃过走廊的雕花栏杆,像猴子一样在距地面二百多尺的墙壁上攀来爬去,最终在玫瑰窗的窗格里为她采摘了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艾丝美拉达捧着花朵开心地笑了,这是卡西莫多第一次博得美人一笑,也是唯一一次。对卡西莫多来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的最大成就,也该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吧。
卡西莫多的天地当然不只是这个走廊。他从小就生活在这座教堂,在巴黎人的眼中,他就是教堂活的灵魂。14岁起就成为钟楼的敲钟人,直到为艾丝美拉达殉情为止。受故事情节的挑逗,游客来到这里少不了要进南北两座钟楼去看一看卡西莫多敲过的大大小小的钟。在卡西莫多的眼中,那些钟可都是赋有灵性的,他一一为她们起了他认为好听的名字:“玛丽”“雅克琳”“加布里埃”“蒂博”“吉约姆”……她们都是他最信赖的朋友,寂寞的时候会向她们诉说心事。而这些钟们似乎一点也不善解人意,要么缄默不语,要么一阵狂吼。那口叫“玛丽”的大钟在一次次高分贝的狂吼中,震破了他的耳膜,从此关闭了他与世界沟通的大门。沉浸在故事中的游人进了钟屋,首先要寻找的就是这口叫“玛丽”的大钟,希望亲眼看看她的尊容。当然,也希望能给其它的钟对号入座。
可惜,我们如今所看到的早已不是15世纪巴黎圣母院所用过的钟了。在法国大革命期间,巴黎圣母院遭到破坏,钟楼的铜钟也未能幸免,现在的这些钟都是在拿破仑时期重新铸造的。卡西莫多的“玛丽”已被挂在南钟楼的一个重达13吨的巨钟所替代,据说她是由全巴黎的妇女捐献的金银首饰熔铸而成的,可谓价值连城。现在,她理所当然地成为游客们留影的背景。
在北钟楼,引起人们好奇的,还有副主教的那个神秘的密室和密室墙壁上那个寓意颇深的希腊单词:ANATKH。尽管密室完全是雨果的虚构,现实中的钟楼里并没有这样一个密室,但对寻找故事的人们来说,还是愿意相信它的存在。至于那个意为“命运”的希腊单词,早在雨果时代就没有了。这一点雨果在《巴黎圣母院》原作的序言里就已经说过:“已经弄不清究竟是哪一种原因,字迹就不见了。”虽然如此,人们还是抱着侥幸,希望出现奇迹。
尽管来这里的人都知道,《巴黎圣母院》里的人物及其命运只是作家的虚构,就像雨果所描述的这座教堂风格一样,是“甲的头,乙的腿或胳膊,丙的屁股”,是嫁接和移植的结果。但是,凡是读了《巴黎圣母院》之后再去看巴黎圣母院的人,在故事发生的真实环境里,要使自己从故事的氛围中突围出来,的确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就像中世纪虔诚的天主教徒陷入《圣经》不能自拔一样。
其实,《巴黎圣母院》也是一部《圣经》。雨果所创作的这部“圣经”,固然替代不了基督教徒所咏颂的经文,但它的确不失为一部血肉饱满的世俗“圣经”,它依附于圣母院,并与圣母院交相辉映,与神祗的《圣经》殊途同归。卡西莫多身上所体现出的正义与善良,正是全人类应共同恪守的教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