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素甫的家事

2009-02-02 09:01
延河 2009年12期
关键词:香梨库尔勒爷爷

秦 汉

孔雀河北岸是一片肥沃的良田,梨城的农民谁不羡慕住在河边上的人家。

玉素甫的家就在河边上,这是玉素甫的爷爷留给玉素甫的遗产。爷爷的爷爷是个皮匠,几代人守着这条河开皮作坊,挣下这份家产。

买了土地,就在房前屋后种植香梨、桃、杏、葡萄、棉花、小麦、玉米等果树和庄稼,自给自足,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

以前库尔勒的瓜果不值钱,玉素甫一家也没指望果园能给他们带来多少收益。改革开放以后,这一切悄然发生了变化。

香梨值钱了,一年一个价,疯涨。树上的梨子没长熟呢,人们就采摘下来,把尚未成熟的绿梨子卖给商贩,商贩先是把这些香梨运往沿海经济发达地区,后来又销往香港,再后来还出口到外国。

玉素甫如今也已年近七十,乐观豁达的性格,使老人家精神矍铄。老人家守着几亩果园,整天子孙绕膝,享不尽的天伦之乐。他对这样的生活十分满足。

儿孙们的想法和他不一样,儿孙们都不愿种地,他们望着一河相隔的闹市,看着城市居民悠闲的生活羡慕不已。孙子甚至埋怨玉素甫的祖辈,当年为什么不在河对面买块土地,那样的话,子子孙孙不都就成了城市居民嘛。

玉素甫说居民有什么好,吃粮靠供应,吃菜掏钱买,城里的孩子哪个不眼馋咱这一园子的果子。啥时候想吃水果,伸手就能采摘,人啊要知足,知足者常乐,乐观的人长寿。城里哪有咱们农村这么多的长寿老人。

孙子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最不爱听爷爷的说教,反驳爷爷,我的同学吾买尔江,就是经常到咱家来玩的那个巴郎子,就是因为城市户口,这次招干到公安局上班了。可是我呢,当了三年兵,复员回来还是不安排工作。只能摆个卖烤羊肉串的小摊子,成天烟熏火燎地侍候人。

爷爷知道孙子的心大,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就劝他,人和人是不能攀比的,一人一个命,命里注定你这一辈子干啥你就只好认命。

说来也怪,玉素甫做梦也没有想到儿孙们渴望当城里人的愿望会变成现实。市上决定把铁克其乡恰克其的800多亩土地划给石油单位,被征土地的农户,政府将采取整体搬迁的方式,除了给重新调整宅基地和耕地外,一部分青壮年还可以安置在石油单位工作。

儿子回到家里把这个消息说给玉素甫,玉素甫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背上好像爬了一只刺猬,刺得他浑身疼痛。

太阳一点点落下时,孙子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收摊回来,一走进院子就兴奋地对坐在葡萄架下喝茶的爷爷说:“爷爷,咱们的命运要改变了,你听说了吧,石油指挥部要把咱这块地征走了,哈哈,我以后要当工人了。”

玉素甫默不作声。

儿子的想法和他们爷孙俩还不一样,他说:“先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村子里的许多人都没答应这件事,议论着想向政府要钱。”

玉素甫气愤地提高了嗓门嚷道:“钱、钱,那么爱钱怎不钻进钱眼里去?钱是什么东西,花完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土地可不一样,园子里的香梨,今年摘了明年还会结,钱能再生吗?”

儿子被父亲训得有点儿沮丧,脑袋几乎垂到怀中包着小外孙的襁褓里,他一肚子的委屈,心想钱有什么不好,谁不爱钱,你到巴扎上看看,没有钱谁会瞧得起你,少一分钱商店里的东西你也拿不走。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理解父亲的心情,他说:“爷爷,钱存在银行就会下崽。我也不主张向政府要钱,政府会给咱们划宅基地和耕地的,我不管那么多,我只想要一份工作。有了工作,每个月都能领到工资,我再也不用在巴扎上招揽生意了。”

即将来临的夜幕后边,仿佛有一只夜的眼睛、夜的耳朵,在静静观察和聆听人们的心。葡萄架上有树叶被风吹落了,风虽然微弱,但却是躁动的。

“孩子,工人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你喝了多少墨水,能开得了机器吗?当工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爷爷似乎什么都懂,深谋远虑,很谦卑很低调。

母亲和奶奶做好了晚饭,喊他们进屋就餐。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说我不饿,你们吃吧,我出去转一转。

父亲抬起头来,和爷爷心照不宣地看着他走出了院子。他们知道,这小子一心想美事,他肯定是到外面打探消息去了。

征地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村民们对政府的安置工作比较满意,政府按照市政规划,在紧邻塔里木油田指挥部被征用土地的马路对面,给玉素甫他们村子划拨了新建村址,很快在政府的帮助下,乡亲们大兴土木,在不离故土的情况下,建起了新家园。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如愿以偿地进了石油单位,但不是当工人,而是被安排在基地里面搞绿化,虽然整天还是与土地打交道,就这他也感到十分高兴。毕竟每个月能按时领取一份工资,比他在巴扎上卖烤肉串要强多了。

那些日子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回到家里整天乐呵呵的,他嘲笑南疆某个地方的领导全是些傻瓜,听说石油上原来打算把基地建在南疆某地,可是那个地方的领导不同意,而咱们这的领导闻讯之后,立即找到塔指的领导,并且把他们请到库尔勒,任他们选地盘,看上哪块地就给他们征用哪块地,甚至还说哪怕要州党政办公大楼都可以。塔指领导在库尔勒转了几天,最后选定咱们孔雀河边的土地。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说起这件事情来津津乐道、眉飞色舞、兴味盎然。他指着基地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说:“你们看,这些高楼大厦,多么气派,有了这些大楼,库尔勒才像个城市的样子,三十多层的大楼,要安装电梯,电钮一按,呼的一下就上去了,再一按,呼的一下就下来了,多来劲。乌鲁木齐也没多少这么高的大楼。还有咱们门前的道路,上下八行道,乌鲁木齐也比不上。”

爷爷不愿扫他的兴,爷爷永远是他最忠实的听众,耐心地昕他把闻所未闻的新闻带回来,成为家里茶余饭后的一道精神大餐。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看出一家人听他聊得津津有味,就像作报告似地手舞足蹈地讲道:“咱们库尔勒以后可了不得,每年光是石油税收就能增加几十亿元,这话要是让南疆那个地方的领导知道了他一定会把肠子悔青的。”

父亲问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小道消息,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神秘兮兮地故弄玄虚,这可不能随便说出去,我有个战友复员以后做生意,发财了,他认识许多大领导,整天和那些大领导们在一起吃吃喝喝的,他是听那些大领导们说的。绝对不会是谣言。

在妈妈的眼里,儿子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是她的骄傲,这孩子出息了,见多识广,能说会道,长得一表人才,身边总是有姑娘们围着他转。见他今天兴致这么好,就当着全家老少的面说:“阿不拉电该娶媳妇了,村里有几个人来说媒,其中有个姑娘还是中学教师,姑娘比阿不拉小两岁,我见过了,长得非常漂亮。”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自信地说:“我找对象的事儿不用你们操心。”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索甫是一个不安分的巴郎子。他在基地工作了一年多时间以后,觉得没意思,名义上是工人,实际上干的工作

还和农民差不多。村子里的乡亲们发展香梨生产的积极性很高。父亲的四亩香梨园,一年的收入是他工资的好几倍,他对自己当初的选择有些后悔了。正巧单位上有买断工龄的政策,他义无反顾地提出买断申请,拿到了一笔资金,父亲得知他丢了工作的消息时,埋怨他太不懂事,这么大的决定也不和家里商量商量。

爷爷比较宽容,说埋怨有什么用,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不过咱们还有土地、有园子,这就是命,阿不拉又回到了他命中注定的土地上,就只好认命吧。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说:“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是不会再回来种地的,我已经与朋友商量好了,往上海和广州贩香梨。两趟下来就能赚取一年的工资,你们就等着瞧吧。”

“贩香梨,你以为钱那么好赚吗?口里你没去过,上海在哪儿?广州在哪儿?你人生地不熟,到时候赚不上钱不要紧,别把自己丢了。”爸爸斥责道。

“丢是丢不了的。鼻子底下长着嘴巴,嘴巴不光是吃饭用的。我小时候,听爷爷讲骆驼队从库尔勒能走到罗马。罗马你们知道吗?它可不是骡子和马,而是国外的一个地名,听说很远,来回一趟要走一年多时间。那些驼队靠什么找到罗马,嘴巴,找不到可以向人问路啊。”

“但是,有许多商人和驼队一去不复返,为什么?死了!没赚到钱,反而把性命搭了进去。阿不拉这孩子就是好高骛远,干啥都不踏实,人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要脚踏实地,过安稳日子才是……”

爷爷以他丰富的阅历,忧虑地唠叨。

“现在是什么年代,汽车从库尔勒到上海只需要三天时间,到广州也用不了四天就到了,我的朋友几年前就开始于这一行了,人家现在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和这样的人合伙做生意,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似乎很有把握。

“朋友?既然那么赚钱,人家要你干什么,等你分钱啊!”

“不是,他有他的优势,我有我的优势。他熟悉南方的市场,而我能买到最好的香梨,他和我合作,优势互补,能赚到更多的钱。”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极力争辩。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父亲知道说服不了儿子,只好向他妥协。

爷爷感到不可理喻地摇了摇头,抬起眼皮长长地叹息。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和他的父亲延续了爷爷的遗传,身上有一股皮匠家族特有的精气神,他的温暖的目光充满智慧和敏锐,他的黝黑的脸膛,有一种从不曾被压抑过的自由和所向披靡的勇气。而且他的又黑又浓并且带点自来卷的头发和额头上几道深深的褶皱,总是让人感觉到他的深刻。父亲心里清楚,这小子从来不愿认输。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索甫真像一头犟牛犊子,认准的道儿谁也别想把他拉回来。刚入秋,他就忙活起收购香梨的营生。整天领着他的朋友在乡亲们的梨园里转,看好的香梨要么订货、要么就包园子。看那架势,仿佛他是一位深谙此道的大老板。他的合作伙伴反倒像是一个跟屁虫,任凭他摆布。

开摘那天,园子的主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一再向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提醒,不能摘,梨子还没成熟,这样的香梨摘下来卖不出去。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不管那么多,他说:“没关系,卖不出去是我们的事。你只管给摘梨装车,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从小在园子里长大,香梨熟不熟他能不知道吗?但是,他听合作伙伴的。合伙人对他说,南方的消费者。要的就是这种看上去绿绿的生香梨,把这种香梨叫做绿色食品。成熟的香梨反而不好卖。合作者往年就是这么做的。

车装好后,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与合作伙伴要亲自押运。起程那天,妈妈为他们预备了几十个专门打好的油馕,千叮咛万嘱咐,路上多保重。这是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第一次出远门,而且是他完全陌生的南方。儿行千里母担忧,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在亲人们的目送下与家人依依道别。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和他的合作伙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香梨运到上海时,上海涌进了许多外国的高档水果,库尔勒香梨与那些从国外进口的水果相比,首先从果形上和个头上就显得略逊一筹。

他们的产品摆在批发市场里根本无人问津。两人傻眼了,无奈之下,他们只好自己叫卖。让路人品尝,先尝后买。但是顾客一听价格,全都喊贵,不得已他们只好降价销售。到头来一算账,赔了,连本钱都没收回来。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灰溜溜地回到家里,虽然他只字不提生意上的事,但是家里人都能感觉得到。

看他一蹶不振的样子,谁都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一向喜欢夸夸其谈的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连上海的见闻也不愿多谈。爷爷就旁敲侧击地提醒他,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赔赚是常事。就连咱们祖上做皮匠生意都时常是有赔有赚。做人和做生意一样,关键是要总结经验教训。

听了爷爷的话,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像小时候那样,伏在爷爷怀里哭泣起来,哭得很伤心。但是他依然表示,自己会吸取教训,干出一番事业来的。爷爷摸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年轻人有事业心是好事,但一定要切合实际,可不能想当然。”

“切合实际……”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在部队上当兵时经常会听到这句话,但是过去他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句话的深刻含义。经爷爷的嘴里说出这句他耳熟能详的词汇,让他着实琢磨了好长时间。

塔里木石油开发极大地提升了库尔勒市的知名度,过去名不见经传的库尔勒不仅吸引了全国各大油田精兵强将来参加大会战,还引来了许多客商和闲杂人员。流动人口每日剧增,就连孔雀河南岸那些破破烂烂的低矮的民房都变得异常热闹,变得灯红酒绿繁花似锦。一间破房子的租金每月高达一千元。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受此启发,终于有了一个“切合实际”的想法。他与父亲商量:“听说政府要对滨河路开展‘扫黄打非专项治理整顿工作了,那样一来,有许多人就会到处找出租屋,咱们地处塔指东路,应该算是做生意的黄金地段。因此,我们应当抓紧在院子里盖新房,然后把靠马路边上的住宅作为门面房出租,这几间房子可是一笔不少的收入啊。”

父亲觉得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言之有理,就与爷爷商量,爷爷也没意见,还表扬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成熟多了。

亲戚朋友们听说玉素甫家要盖新房了,都主动前来帮忙。父亲请来两位匠人,门窗是买现成的,人家送货上门。不到一周时间,几间砖木结构的新房就盖起来。新疆干燥,新房简单粉刷一下,就可以入住。

家里把出租临街老房子的事就交给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这事他办得很漂亮,一间房子年租金五千元。四间房子的租金分两次支付,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没几天就给家里拿回一万块半年的房租费。

看到厚厚的一沓票子,全家老小乐得眉开眼笑。

租房子的都说要开理发店,爷爷问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四家租房子的把理发

店开在一起,他们能挣到钱吗?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说那咱们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咱们只管收房租,挣不挣钱是人家的事。

说来也奇怪,乡亲们几乎全都把临街的房子租了出去,而租赁房子的人几乎全都是从口里来的小川妹,全开的是理发店。塔指东路几乎成了发廊一条街。

等那些发廊开张以后,人们才发现,其实真正从事理发行业的没两家,绝大多数是打着发廊的名义从事按摩和色情服务的。住在里院的房东们经常能听到门面房里传出骚女人的呻吟……

爷爷非常气愤,他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觉得这些人把房子污染了,他们怎么能这样。

有一天,玉素甫老汉实在忍不住了,就对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说:“这些租赁房子的人不干好事,你把租金退给他们算了,咱们是正经人家,怎能把房子租给他们!”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说,退不了,当初签的有合同,咱们如果现在提出退房子,是要给人家赔付违约金的。

爷爷无奈,后悔当初不该把出租房子的事交给孙子去办。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太靠不住了。

“孩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找个正经事做。”父亲在吃饭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对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说。

“做什么呢,现在的钱不好挣。”

“听说建香梨储藏仓库挺能赚钱的。”

“那要好多资金,咱们能拿得出那么多钱吗?”

“咱们一下拿不出来不要紧,如果联络几家知根知底的农户集资,是不是就可以解决建库资金问题。”

“你别指望村里人会集资建冷库,你信得过他们,可是他们信得过你吗?”

“你这孩子,不能从门缝里看人”,父亲对儿子说,“你只管了解一下建冷库需要多少钱,制冷设备从哪里能买到。”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认识的朋友当中,似乎没人懂行,只有他以前的合伙人庞晓辉,他曾听他说过。建香梨保鲜库一本万利。但是,上次的合作,两人闹了些别扭,不欢而敞。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始终认为自己没错,是庞晓辉太不负责任,对不起朋友。他们把香梨运到上海,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是第一次涉足此行,两眼一抹黑,处处要依靠庞晓辉张罗,可是庞晓辉一到上海就把香裂车停在水果批发市场,让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看着,有人愿意批发就给他打电话,他出去找老朋友帮忙。其实他找的朋友根本帮不上忙。那是一个随母亲从塔里木团场返回上海的女子,庞晓辉称她安琪。听庞晓辉说。安琪的母亲是上海知青,父亲是部队转业军人,前些年她母亲为了返城与她爸爸离婚了,她跟了妈妈,哥哥留给了她爸。庞晓辉的家也是塔里木团场的,他们是小时候的同学,庞晓辉喜欢她,来的时候给她带了许多新疆特产。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庞晓辉把几十箱香梨送给他的女同学,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他觉得庞晓辉整天沉湎于女色,不务正业,才导致他们合伙的买卖失败,庞晓辉财大气粗,赔本不在乎,可是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没有多少本钱,这次的损失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为此两人大吵了一架,就分道扬镳了。

前段时间,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听人说庞晓辉建了一个香梨保鲜库。

思考再三,没有别的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给庞晓辉打电话,邀请他出来坐一坐。庞晓辉爽快地答应了。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知道,他与庞晓辉之间并没有多大的隔阂,商人之间,既没有永恒的友谊,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是彼此所看重的利益。各有所需,互相利用,取长补短。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把庞晓辉约到市里最好的一家清真餐厅,拿出喀什出产的石榴酒招待老朋友,庞晓辉虽然每天出人高档宾馆酒店,花钱向来大手大脚一掷千金,但是对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的宴请还是感到挺感动。他猜出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这么破费,一定是有事求他。

酒过三巡,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还只是与他客套,庞晓辉就把话挑明了,直截了当地询问,你找我来不光是想叙旧吧,有什么话就直说,只要我能办得到。吃完饭我还有个约会。

庞晓辉是有家室的人,老婆在农二师上班,儿子都上高三了。但是,他好像不怎么管家,整天在外面沉醉于这种醉生梦死的奢华生活。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也想成为大老板,挣好多钱,孝敬父母和爷爷,他可不想像庞晓辉那样地过日子。

“我是想……向你……请教一下……建那个……香梨保鲜库的事。”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吞吞吐吐地说。

“就这事啊,我告诉你,绝对的一本万利,只要你有那个能力,我一定帮你。”庞晓辉问他有多少钱。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说:“我是没那么多钱,但是我可以和村里人合资。”

“行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小子出息了,只要你们能凑够一百五十万元,就可以建一个差不多的冷库。到时候我可以给你介绍设备厂家的人认识……”庞晓辉还说,“库尔勒香梨保鲜市场很大,保证你能赚到钱。”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把了解到的建保鲜库行情反馈给父亲,父亲到乡亲们中间进行游说,可是没有人愿意参与建冷库的事。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的妹妹阿依古丽看到父亲一筹莫展的样子,建议父亲到农村信用社贷款。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泄气地说:“你以为贷款那么容易吗,谁给咱担保,咱们拿什么作抵押呢?”

“园子,咱们不是有四亩梨园嘛。另外,还可以用房产作抵押啊……”妹妹不服气地争执。

“算了吧,这事要想办成,还得靠我。我去找一下老战友沈军,他现在生意做得可大了,而且经常和领导们在一起。”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说。

“当然了,哥哥也认识那么多大老板,这点事难不住咱们,爸爸放心吧。”阿依古丽伶牙俐齿,半开玩笑、半挖苦地用激将法怂恿哥哥想办法。

阿依古丽是个美丽漂亮的姑娘,在乡文化站上班,能歌善舞,衣着打扮很时髦,聪明伶俐,非常讨人喜欢。

“时间不早了,休息吧。”大概是听出了妹妹的弦外之音,阿不托·艾合买提·玉素甫故意岔开话题。

这天夜里,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沈军慷慨陈词地表示:“老战友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想贷款,找我担保没问题……”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真的好像吃了定心丸,睡醒以后,决定去找沈军。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把摩托车直接开到一号楼门前,将车子停在宣传栏旁边。看到宣传栏里佩戴政协委员胸牌的沈军神采奕奕的照片,与自己同一个战壕里一起摸爬滚打的沈军判若两人。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打心眼里敬佩沈军,他确实很优秀,是战友中的佼佼者,他为这位事业有成的战友由衷地感到骄傲。

巴音郭楞宾馆一号楼门上清晰地写着清真餐厅,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再一次感

受到战友情的弥足珍贵。他兴奋地走进宾馆餐厅。

“先生,您用餐吗?”迎宾小姐彬彬有礼地询问。

“我……找……沈军。”

“先生这边请。”服务员将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索甫领到三号包厢门前,敲了敲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沈军对门坐着,看到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进来,就站起来向在座的领导和朋友们介绍:“这就是我的老战友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一一与大家握手问好。

餐桌前给他留着座位,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落座,服务员给他斟茶并询问:“先生,您喝白酒还是红酒?”

“我不喝酒。”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回答。

“给他拿瓶饮料。”沈军说。

“有桃汁、有梨汁……”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不好意思地:“算了吧。我就喝茶。以茶代酒。”

沈军说:“那怎么行,拿桃汁。”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转身离去。

朋友招呼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动筷子,吃菜。

沈军对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索甫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马州长。”

“电视上见过……”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右手抚胸,向马州长微微弯腰行礼。

“这位是张市长。”

“我认识市长,但是市长不知道我。”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边向市长行礼边说。

在座的领导和朋友们都笑了起来。

“州计委的王主任、发改委的高主任、建设局的袁局长、我的朋友陈广鑫……”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顺着沈军的介绍,一一向领导和朋友们行礼。

介绍过后,沈军实言相告:“州上准备在东戈壁滩上建一个库尔勒经济技术开发区,你找我那会儿,我们正在看场地。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当着领导们和陌生人的面,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顿时脸涨得通红:“这个……等会儿。”

“没关系,都不是外人,有话就直说,没准还能帮上你的忙呢。”沈军毫不回避,爽快地让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把话讲出来。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只好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是好事啊,州、市领导应该给予大力支持啊。”沈军看着领导说:“我这位战友是维族精,很能干。怎么样……市长大人?”

张市长说:“建香梨保鲜库项目很好。如果能够采取公司加农户的形式,经乡镇的名义上项目,就可以把这个产业做大做强……”

“是啊,只要有你的支持,我也愿意入股,也算是帮我老战友一把,他这几年在市场上打拼,很不容易。”经沈军这么一说,张市长让沈军拿个方案出来,并且建议,最好是由沈军牵头,注册一个股份制的香梨保鲜储运有限责任公司。

沈军明确表态:“可以,我虽然没有那么多精力再来管理这个项目,但是,我可以让阿不拉负责,阿不拉我信得过。”

都说机会总是眷顾有准备的人,这一点没有错。但是机会有时也会眷顾有侠义心肠的人。

毫无疑问,沈军“胸脯一拍”,他商业经营的思路,又异常敏锐地开动起来,并且紧随其后,立即操作。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感激地端着一杯饮料,面对着沈军站起身来说:“谢谢!谢谢老战友的信任。来,我给你敬一杯酒……”

“你不是不喝酒吗?”有人问。

“不好意思,敬……饮料。”阿不拉·艾台买提·玉素甫谦卑地弯了弯腰。

“算了吧,老战友,客气什么。再说了,你又不喝酒。快坐下。”沈军摆了摆手,示意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落座。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尴尬得手足无措。

“那就敬一杯白酒吧。”有人提议。

“我真的不会喝。”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不好意思地解释。

“我从来没见他喝过白酒,算了,你过几天到我办公室来,我找人拿个方案。”还是老战友体谅他,沈军给了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一个台阶下。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还是战友好啊,沈总啥时候对我们这样宽容过。”陈广鑫羡慕地看着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说。

沈军说到做到,一周以后,他传呼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到自己办公室来。将几本文件交给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你看看吧,这是冷库项目报告和合作协议,我已经和你们乡领导协调好了,我多出一点资金,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组建股份公司,公司由我来控股,你们乡里也人上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剩下的由你承担,我当董事长,让我弟弟出任总经理,你们乡里派一名副总,你来担任总经理助理兼办公室主任,你看怎么样?”

“可以,可以,一切听从老战友的安排。”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喜出望外地回答。

“如果你没啥意见,那么,明天咱们就开个会,把这事定下来,说干就干,一定要赶在今年香梨采摘前把冷库建起来。”沈军补充道。

“太好了,由你掌舵,咱们的公司一定会赶有前途的。”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喜形于色地恭维沈军。

“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干事业要靠大家团结协作。噢,我还请人为咱们公司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香梨王保鲜储存有限责任公司。你觉得这个名字怎样?”

“好听!”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光是好听,大气啊,十分响亮。我要建一个库尔勒最大的香梨保鲜储存库,到时候把你们乡里农民的香梨全部存进来,反季节销售,提高它的附加值,等时机成熟以后,我们再做香梨出口贸易,用不了几年,你的乡亲们就都会成为十万元户,甚至百万元户。当然,你有股份。肯定是先富起来的了……啊……哈哈哈……”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也跟着沈军哈哈大笑起来,他似乎从这欢笑声中感觉到幸福美好的未来。

两颗年轻的心,在憧憬美好事业的友谊中,笑得那么真诚、那么灿烂。

“哎,我问你,你有了钱最想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沈军问。

“把我们家现在居住的平房拆了盖一栋小洋楼,让我爷爷在有生之年过上几天城里人的生活。”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质朴地说。

“其实,你们已经是城里人了。过去,孔雀河就像棋盘上的楚河汉界,把城市与农村一分为二,可是现在城市包围农村,你们成了城中村,随着城市面积的进一步扩大,你们这些城郊的乡村早就融人了城市范围。现在哪个城市居民不羡慕你们。别的不说,就那香梨园,还有土地,今后你们的土地会越来越值钱。我看着都眼红。我要是有你们那么一大片土地,就盖一个小别墅。”

“还是你有远见,站得高、看得远哪!”

“真是这样,照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几年,随着城镇化建设步伐的飞速发展,库尔勒周边的农村都会划人城市范嗣。城乡一体化发展是必然趋势。噢,我昨天在巴扎上遇见你妹妹了,她比城里的姑娘还时髦。我在想,如果她愿意,以后我想聘请她做咱们‘香梨王的形象大使。”

“我那个妹妹,心气比我还高。只要你看得起她,她当然愿意。‘香梨王形象大使,对她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你可以把我的意思给她谈谈。”

“好的,回家我就给她说。”

两个老战友唠唠叨叨谈了好长时间,有人来找沈军,这才打断了他们的兴致。

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带着满心的欢喜,恋恋不舍地离开沈军的办公室。

十一

香梨王储存保鲜库完全按照沈军和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预先的设想,办得红红火火,他们还以此注册了“香梨王”库尔勒香梨原产地绿色食品商标。根据沈军的策划,他们还把《西游记》里孙悟空偷吃人参果的故事,画在了“香梨王”果箱的外包装上,以此说明,人参果其实讲的就是库尔勒香梨,为库尔勒香梨增加了新的文化内涵。

一年之后,他们真的把公司的经营范同又拓展到了出口贸易领域,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凭着出色的管理能力被任命为公司外贸部经理。

发迹起来的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没有急于盖小洋楼,他听从爷爷的嘱咐,捐资助学,多做善事,被评为热心公益事业的优秀企业家。

爷爷到死也没能住上楼房。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感到十分遗憾。

父亲安慰阿不拉·艾合买提·玉素甫:“孩子,你别太难过了,爷爷在天有灵,他知道你的孝心。这些年来,咱们的生活一年比一年好,你的爷爷经常对我说,咱们现在过得是天堂一样的生活。你爷爷很知足。人类居住在苍天之下,生老病死,繁衍生息,葬身黄土,却也把美丽的梦想留给了后人。”

时光星转斗移,日子一天天过去。纵然寒风酷暑、风霜雪雨。唯有苍天作证,唯有孔雀河作证,库尔勒人现在真的像是在天堂上生活。对于这一点,要是世上真的有胡大,也会感到羡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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