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嫂之死的双重内因探析

2009-01-29 06:07
现代语文(教学研究) 2009年7期
关键词:封建思想柳妈负罪感

蔡 银

鲁迅先生在小说《祝福》中塑造了祥林嫂这个旧中国劳动妇女的形象。她的一生是惨遭封建思想和封建礼教摧残的一生。传统分析一直认为,祥林嫂死于封建思想和封建礼教的毒害。这固然不错,但笔者以为,如果要全面认识其悲剧的原因,仅此一点,是远远不够的。

我们知道,任何一件事情总有其内因和外因,两者相辅相成,密不可分,外因往往通过内因而起作用。具体到祥林嫂,她的每一举动,也必有其内因和外因。从小说的要素来讲,环境是外因,人物性格是内因。所以说,祥林嫂死于封建思想和封建礼教的毒害,这仅仅是从外因也即社会环境而言的。那么,其内因到底是什么?通过对祥林嫂的语言、行为、心理活动等方面的剖析,不难发现,“负罪感”“惧死情结”才是祥林嫂之死的双重内因。下面就具体谈谈这个问题。

一、从语言方面看祥林嫂的“负罪感”

《祝福》中最为典型、独特的语言,是祥林嫂三次讲述“阿毛的故事”。第一次是对四婶讲,第二次是对镇上的人们讲,第三次则是自言自语。每次讲“阿毛的故事”,其开场白是一律的:“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考察这段“开场白”,我们会发现两点:从叙述角度看,叙述阿毛的故事,却从“我”开始,再及阿毛,在故事中,“我”成了主角,而非阿毛;从叙述语言和结构看,开端的这一复句,总的关系是解说,其中心句是“我真傻,真的”。结合这两点看故事的叙述目的,可以看出,祥林嫂讲“狼吃阿毛”的故事,其意不在于渲染阿毛死得如何凄惨,以博得人们的同情,而在于表白自己是如何的“傻”,这是她在深深地自责,是她对阿毛之死的不可解脱的负罪的忏悔。

所以,祥林嫂的“狼吃阿毛”的故事,不但对四婶讲,对镇上的人们讲,对自己讲,而且还对着与阿毛有关的“小篮”“豆”讲。因为她讲故事纯粹是一种个人行为,并不会在乎别人的反应。也正因为如此,祥林嫂讲“阿毛的故事”可谓“入神”,“直着眼睛”讲,“反复”地向人们讲,讲得听的人“烦厌得头痛”还是要讲。

二、从行为方面看祥林嫂的“惧死情结”

一直到柳妈与她“深谈”之前,祥林嫂的内心,还是只有对阿毛的负罪感。至于惧死情结,是柳妈带给她的,这一点,可以从祥林嫂与柳妈的谈话得到证明。

《祝福》第88、89小节写到:腊月三十以后就忙起来了,然而这回,祥林嫂除烧火之外,没有别的事,却闲着了,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微雪点点的下来了,“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

第98小节写到:……祥林嫂似乎很局促了,立刻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雪花。

在与柳妈谈话之前,祥林嫂反复讲的是以“我真傻”开头的“狼吃阿毛”的故事。柳妈不耐烦了,要转换话题,可是,揄揶式的聊天引不起祥林嫂的兴致,她依然“自去看雪花”,依然想着她的阿毛。直到柳妈“诡秘”地说了一些她在“山里所未曾知道的”关于“阴司”的事,才引起了她内心的恐慌。

祥林嫂自从听了柳妈的话,说将来要被下到“阴司”去,还要被“锯开来分给两个男人”后,神色非常恐惧,“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早饭之后,她的第一件事便是到镇的西头的土地庙里求捐门槛。当庙祝起初执意不允许时,她便“急得流泪”。尽管捐门槛要花去许多钱,但祥林嫂丝毫不吝惜,用将近一年的工钱去捐了。捐了以后,便“神气很舒畅,眼光分外有神”。祥林嫂的这一“不惜花钱,求捐门槛”的行为该怎么解释呢?或者说,指导她这一行为的心理是什么呢?我们从祥林嫂此前此后神态的变化分析不难得出结论:为了消除内心的恐惧。 但“捐了门槛”并没有使祥林嫂彻底地消除“惧死情结”,其原因又在于鲁四老爷的所作所为。冬至的祭祖时节,祥林嫂“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可四婶的一句话:“你放着罢,祥林嫂!”使祥林嫂“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的站着”。此时,她才明白,尽管捐了门槛,依然无法改变自己死后的命运,于是她的“惧死情结”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再一次束紧了。“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

三、“负罪感”和“惧死情结”是祥林嫂之死的双重内因

《祝福》的高潮部分结束时,祥林嫂精神上的两大枷锁是:对阿毛的负罪感和对死后的恐惧感。这两大枷锁紧紧地攥着她的心,使得她“全不见有伶俐起来的希望”,于是她便被鲁四老爷打发走了。

虽然离开了鲁四老爷家,但是她的思想重压却依然没变。成了乞丐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和她讲话了。她一个人在凄惨的生活中,思想压力一日重于一日。这一点,我们可以从祥林嫂和“我”的三问三答中得到证明。

一问:“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一答:“也许有罢,——我想。”

二问:“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二答:“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

三问:“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三答:“实在,我说不清。”

祥林嫂的三问,其心情是亦悲亦喜,从中我们可以看出祥林嫂的矛盾心理——既害怕死,又希望死。

这一方面是由于祥林嫂有着深深的“负罪感”,生前有太多的罪过,总希望来世改过。所以她希望“死掉的一家人,都能见面”,她特别希望见到阿毛,阿毛是她精神的唯一支柱。

另一方面,由于祥林嫂的难解的“惧死情结”,又使她害怕死,害怕死后还要入地狱,惨遭“锯身”的痛苦,所以她又希望没有“魂灵”,没有“地狱”。

所以祥林嫂的由来已久的“负罪感”和“惧死情结”,形成了她“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的矛盾心理,当“我”以一句“说不清”来回答祥林嫂的问话时,祥林嫂再也不堪这两大精神重压,终于在富人们的“祝福”声中寂然死去。

所以,我们应该说,祥林嫂是被封建礼教和封建思想摧残至死的,但这摧残主要是通过祥林嫂的心理上的“负罪感”和“惧死情结”起作用的。

(蔡银 江苏省阜宁高等师范学校22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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