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中的孔子形象分析

2009-01-28 05:41朱明勋
山花 2009年24期
关键词:子路小人弟子

作为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在国人心目中的形象是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在古代,他被统治者尊为“圣人”,成为封建士大夫们办事的“敲门砖”[1],其形象具有极大的神秘性。到了近现代,其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则变成了古代反动思想的集大成者,是历史的罪人。很显然,无论是古代的被尊崇还是近现代的被贬斥,孔子的形象均极度失真,并非其本来面目。因此,笔者认为,客观真实地还原孔子的形象相当必要。而要达到此目的,则《论语》是目前最值得凭借的古籍资料,因为《论语》中记载了孔子大量的言行,而这些言行的记录又大多出自其弟子及再传弟子之手,去孔子之世未远,因此也就最为可信。

通过对《论语》的研究,我们发现,孔子既有伟人的一面,也有凡人的一面,是二者的有机结合。

《论语》一书以记录言行的写实手法,客观地反映了孔子关于伦理、哲学、政治、教育、文学等多方面的思想,立体地凸现了他常人难以企及的伟人形象。

(一)胸怀天下,追求高远

孔子生逢乱世,亲眼目睹了天子失势、诸侯争霸的现实。面对如此形势,孔子不是畏缩逃避,苟且偷生,而是胸怀天下,到处奔走呼号。虽然处处碰壁,甚至有时窘迫得“累累若丧家之狗”[2](《孔子世家》),但他从不轻言放弃。孔子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高远追求,希望能建立一清天下的盖世奇功,他说:“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3](《阳货》)即使在危难之际,他也没有动摇过这种信念。如在匡地遭到围攻时,他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3](《子罕》)正因如此,所以仪封人赞之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3](《八佾》)今人李泽厚对孔子的这种胸怀天下、执著以求的精神也赞叹有嘉,他说:“孔子以身作则式地实践了对这种具有历史责任感的伟大人格的自觉追求”[4]。

怀着对政治、民生的强烈热情,孔子在周游列国时,每到一邦,“必闻其政”[3](《学而》),他曾雄心勃勃地说:“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3](《子路》)孔子的政治理想是建立一个像西周一样尊卑有序的礼制社会。他曾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3](《颜渊》)是最理想的社会秩序,但要维护好这样的社会秩序,就必须“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3](《八佾》);父使子以“慈”,子事父以“孝”。在管理方法上,孔子提倡以“礼”治国,他曾对弟子们说:“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3](《里仁》)同时,孔子也提倡以“德”治国,他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3](《为政》)以“德”治国的关键在于执政者本身要有良好的德行,否则便是一句空话。所以孔子又提出统治者要选拔有德者为官的思想。如鲁哀公问“何为则民服”时,他便说:“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3](《为政》)与此相联系,孔子也强调为官者要加强自身的品德修养,他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3](《子路》),“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3](《颜渊》)

总之,孔子热心政治,有着丰富而深刻的政治见解。他心忧天下,情系民生,具有常人无可企及的追求和理想。

(二)宽厚仁慈,爱生如子

作为一名历史伟人,孔子不但关注社会民生、积极参与现实政治,以上下求索、百折不挠的精神光照着中华史册,而且他还宽厚仁慈,爱生如子,倾心和学生打成一片,毕生致力于教育事业,成为了中华民族的“万世师表”,无上亲和的仁爱长者。

孔子大约从三十岁左右开始设馆授徒,直至七十二岁逝世,一生教了四十多年的书。在他之前,“学在官府”,只有贵族子弟才能接受教育。他设私学后,便打破了这种文化垄断,使天下的庶民也能接受教育,这是人类教育史上“一项很有革命意义的政治突破”。[5]孔子说自己是“有教无类”,[3](《卫灵公》)实际情况也是如此,无论学生是什么背景,他都一视同仁,没有丝毫的偏爱。这一点,凸显了他坦荡的胸襟和无与伦比的高尚师德。

孔子热爱自己的学生一如爱自己的儿子,儿子孔鲤在他那里并没有得到些许的厚爱,以至他的学生陈亢赞美他:“君子远其子也。”[3](《季氏》)由于发自内心地爱着自己的弟子,故孔子对弟子们的不幸感同身受。如伯牛得了重病将死,孔子去看望他,“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3](《雍也》)伤心之情溢于言表。最令人感动的是颜渊之死,孔子得知他死亡的消息后,竟然大叫:“天丧予!天丧予!”,并且“哭之恸”,当从行者说他太过悲伤时,他却说:“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3](《先进》)他的儿子孔鲤死他也没有这么伤心过,其对弟子们的慈爱由此可见一斑。老师关爱学生是多途的,其中了解学生就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作为一名伟大的教育家,孔子在这方面的表现尤为突出,他对弟子们的性格、能力等情况了如指掌。如他曾评论高柴、曾参等弟子的特点时说:“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3](《先进》),这些都是十分中肯的。就拿子路(由)来说,孔子曾说他:“若由也,不得其死然”[3](《先进》),后来子路果然由于好勇而被杀,可见孔子对弟子们的了解之深。孔子不但对弟子们的性格了如指掌,而且对他们各自的能力也是了如指掌,如他说子路:“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说冉有:“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说公西华:“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3](《公冶长》)弟子们各自能做些什么,孔子太清楚了。如果对学生漠不关心,是断然不会如此的。

由于真诚地爱着每一个学生,故孔子和学生的关系处理得十分融洽,许多学生舍命跟随他奔波于列国之间便是明证。在弟子们的心目中,孔子是一个“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的仁厚长者。[3](《述而》)

(三)注重修养,品德高尚

翻开《论语》,孔子给我们的印象不仅是一位胸怀天下的政治家、爱生如子的教育家,而且更是一位品德高尚的哲人,其品行的卓尔不凡尤令我们难忘。

孔子一生不得志是尽人皆知的,但其不得志的深层原因是什么,恐怕较少有人去深究。其实,凭孔子的能力和影响,他不应该在列国遭受如此多的碰壁。那么是什么导致了他落得如此下场?其中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坚持操守、不肯同流合污。孔子是一位很重视品德修养而安贫乐道的人,他曾对弟子们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3](《里仁》)基于对人生的这种认识,故孔子对那些不讲操守,一味追求荣华富贵的出仕者十分鄙夷,他说:“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3](《泰伯》)、“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3](《宪问》)他自己坚持:“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3](《泰伯》)。对“道”的坚守,成就了孔子安贫乐道的人生观,他教育弟子们说:“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3](《里仁》)他说自己是“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3](《述而》)

孔子的高尚品德受到了弟子们的高度称赞。如鲁国的大夫叔孙武叔毁谤孔子,子贡批评他说:“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3](《子张》)有一次太宰问子贡:“夫子圣者与?”子贡回答说:“固天纵之将圣。”[3](《子罕》)可见其对师尊人格的佩服。并且孔子的高尚品德也得到了社会上其他人的认同,如达巷党人就曾感叹:“大哉孔子!”[3](《子罕》)其实,孔子对自己的品德修养也是很自信的,有一次,宋国的司马桓魋想陷害他,他就直言不讳地对弟子们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孔子品德修养之高还表现在注重日常生活作风上,其日常生活作风之严谨也是常人难以比拟的。《论语·述而》篇记载:“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意思是说孔子在家闲居的时候,穿戴得很整齐,很和乐而舒展的样子。对于此类生活细节,《论语·乡党》篇记载得最多:孔子“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另外,孔子对老人、身体有残疾者都十分注意礼节。如“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3](《乡党》);“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3](《卫灵公》)所有这些,均从侧面勾画出孔子的谦谦君子形象。

《论语》中的孔子,既有伟人的一面,又有凡人的一面,而非如汉唐以后的儒者所美化的概念性的平面神像。《论语》中所记载孔子凡人的一面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他也有缺点,法国是他也有如凡人一样的言谈举止。

(一)孔子的缺点

孔门弟子在记录孔子的言谈举止时相当客观,并没有为尊者讳,也记录了他的一些缺点。通过对《论语》的总结,我们发现孔子约略有如下缺点:

首先,孔子看问题有时过于偏激,对社会上的某类人有极大的成见。如他曾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3](《八佾》),此点表明孔子对我国古代的所谓“夷狄”民族的歧视。孔子对女人和所谓的“小人”也存在着偏见和歧视,他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3](《阳货》)。尤其是对“小人”,孔子的偏见太大了,因而说了许多歧视“小人”的话,如“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3](《为政》),意即“君子”讲团结而不勾结,“小人”讲勾结而不团结;如“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3](《里仁》),意即“君子”懂得的是义,“小人”懂得的是利;其他如“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3](《述而》)、“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3](《阳货》),等等,不胜枚举。所有这些,均证明孔子对所谓的“小人”存在着偏见。另外,孔子对智力差的人也有偏见,如他说:“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3](《雍也》)、“唯上知与下愚不移”[3](《阳货》)。

其次,孔子有时出言粗鲁,甚至骂人,有失君子风范。如《论语·宪问》篇记载了这么一件事:有个叫原壤的人坐姿不文明,孔子见了之后很生气,骂道:“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并且还“以杖叩其胫”,即用手杖打他的腿。再如《论语·子路》篇载:子路问孔子在卫国从政将以何为先,孔子说先“正名”,子路说他有些迂腐,他便骂子路:“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同篇还载:樊迟向他“学稼”、“学为圃”,他很不耐烦,待樊迟走了后,他便对其他的弟子骂樊迟:“小人哉,樊须也!”另据《论语·公冶长》篇载:宰予白天上课的时候睡着了,孔子便骂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朽也。”

最后,孔子的思想有些迂腐、保守,死心踏地地维护周礼。随着时代的发展,周礼已不能适应春秋的社会状况,因而需要变革,但孔子却不达时变,一意坚守周礼,这一点与其说是维护文化传统,倒不如说是思想僵化、保守。如按照周礼,只有天子在国中才能欣赏“八佾舞”,大夫在家中只能欣赏“四佾舞”。很显然,这种规定是为了强调等级之别,它不符合艺术欣赏的大众性要求,因而不是一种好的礼制。但据《论语·八佾》篇载,鲁国的季氏在家中欣赏“八佾舞”时,孔子却十分气愤,他说:“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同篇又载,鲁国的仲孙、叔孙、季孙三家祭祀祖先时唱着《诗经·周颂》中的《雍》篇诗来撤除祭品,孔子也不高兴,他说:“‘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孔子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按周礼规定,只有天子在祭祀祖先时才可以唱《雍》诗,孔子认为季氏等三家用《雍》诗属于“僭礼”,所以不高兴。周礼的这种规定仍然是在强调上下等级之别,因此也不是一种好的礼制,孔子对这种落后的礼制进行维护,可见其迂腐、保守。本来春秋时期诸侯们研究战争是一件很现实的问题,但卫灵公向孔子问摆兵布阵之事时,孔子却固守“礼乐征伐”应出自“天子”的周礼旧制,竟然说:“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并且第二天就离开了卫国[3](《卫灵公》),其不达时变竟到了这种程度。其他像这样的例子还很多,如“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3](《卫灵公》)、“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3](《八佾》),等等,不一而足。所有这些,均说明孔子与时代不合拍,思想保守、僵化。

(二)孔子的凡人言谈举止

《论语》中还记载了不少孔子类同凡人的言行,这些虽不能说是什么缺点,但从中仍可看出他凡人的一面。

首先,孔子在遭受打击后思想有时也很脆弱。众所周知,孔子一生仕途坎坷,遭受了无数艰辛和冷眼。总体看来,孔子在对待这些打击时是泰然处之、百折不挠的,但也并非时时都如此,有时也很脆弱,甚至产生了要隐逸的念头。如《论语·公冶长》中曾载有孔子的这么一句话:“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意即自己的政治理想不能实现,因而想乘桴逃到海外去;他还说:“予欲居九夷”[3](《子罕》),意即想逃到边鄙之地去居住。这些话真实地反映了孔子脆弱的一面。

另外,孔子在日常生活中并非总是不苟言笑,有时也如常人一样爱开玩笑。如《论语·阳货》篇载:子游在武城当宰时以礼乐来教育当地的人民。有一次,孔子带领弟子们到了武城,听到处处是弦歌之声,于是便莞尔一笑,说:“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听了后说,你不是曾经教导我们说“小人学道则易使”的吗?孔子于是便对弟子们说:“二三子!偃(子游)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孔子有时候也背后议论人。如樊迟向他“学稼”和“学为圃”,他不予正面回答,待樊迟走了后,他便对其他的弟子说:“小人哉,樊须也!”宰予曾对孔子说为父母守三年丧时间太长了,应该改为守丧一年,待宰予走后,孔子说:“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2](《阳货》)孔子有时候也说违心话。如鲁昭公娶同姓女子为妻,这是违反“礼”的,有个叫陈司败的人问孔子说:“昭公知礼乎?”孔子违心地说:“知礼”。当陈司败揭穿他在说违心话时,他便狡辩起来,说:“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3](《述而》)孔子有时候也像常人一样因赌气而干明显得罪人的事。据《论语·阳货》篇载:有个叫孺悲的人想见孔子,孔子以有病相辞,当传话的人出门后,他便“取瑟而歌”,故意使孺悲听见自己并没有病。上述这些例子说明,孔子在日常生活中也有凡人的作风,并非事事处处都是高不可攀。

总之,《论语》给我们描绘了一个有血有肉、鲜活真实的立体的孔子形象,他既有优点,也有缺点;既有伟人的风度,也有凡人的作风,是二者的有机结合。

参考文献:

[1]鲁迅.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A].大家国学鲁迅卷[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

[2]司马迁.史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3]十三经注疏·论语注疏[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4]李泽厚.孔子再评价[A].中国古代思想史论[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

[5]匡亚明.孔子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0.

作者简介:

朱明勋,男,湖北大悟人,内江师范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现主要从事经学文献与文学文献的整理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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