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秀莹
对于曹潇,我知之甚少。这样的花季女孩的世界,想必总是阳光明媚风光旖旎吧,纵使有,也不过是鲜衣怒马之际的偶一低眉,抑或是风花雪月之余的几处闲愁罢了。世事的艰难,尘世的风霜,还隐匿在岁月的深处,远未曾到来。这样一个青枝碧叶般的年华,自心底笔端流溢而出的,恐怕只有满纸葱茏满目春色吧。然而,从曹潇的文字里,我却分明读出了一种忧伤,一种迷惘,一种隐隐的痛感和深深的感喟。这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丝如缕,仿佛春日清晨的薄雾,在生机初绽的野地上弥漫,且聚且散。
这令人惊讶。
《杭州的雨季》写的是校园青春故事。男孩与女孩。友情与爱情。现实与梦想。过去与未来。悲与喜。笑与泪。在迷蒙的雨季里,所有这些生命的过往都变得湿润而柔软,散发着缠绵凄迷的雨的气息。仿佛微雨中盛开的花瓣,明艳而哀愁。
曹潇的文字是从容的,平静,沉着,不动声色,于细言慢语中,把生命中的柔软与坚硬一一指给我们看。这个时候,我们才恍然惊觉,原来,看似光滑完整的青春肌理深处,竟也有着隐秘的伤口,一触即痛的创痕,以及不为人知的残缺,甚至破碎。或许,这世上没有一种情感不是千疮百孔,没有一种光阴不是斑驳陆离。风雨过处,落红遍地。唯有如此,果实才在繁华落尽之后独自酿造寂静的芬芳。或许,这就是生命的真实,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
我不知道是不是缘于那片土地的滋养,在曹潇的文字里,我似乎触摸到了江南水乡的某种气质,我甚至嗅到了南方的雨水特有的气息。它扑面而来,饱含着植物汁液的青涩味道,以及泥土在夜色中吐露幽暗的芬芳。然而,在这种气质里也混合着某些异质的元素。葱茏却不繁复,温情却不缠绕,水性却不悒郁。小说是语言的艺术。对于小说而言,我始终固执地认为,在某种意义上,语言即是一切。任何小说,倘若语言令人望而止步,那么它所承载的一切——思想,情感,内涵,种种深意,都只能在文字之外顾影自怜了。对文字,曹潇显然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在自述里,她说,她不是那种一写完就把稿子丢在一边的人。她会反复地阅读自己的作品,仔细地打磨字句和标点。每一次阅读,依然会难过,会心碎,会微笑,会思考。在文字的方阵里踟躇独行,且歌且吟,自得其乐。这,或许就是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执著于文字的秘密了。
曹潇学的是戏剧影视文学专业。在她的小说里,有时候,我会发现有一个个具有画面感的场景,在文字的行止间倏忽转换。影视叙事语言同小说叙事语言,它们之间的相通和相异,它们之间的对照和互补,都值得细细玩味和思索。我想,曹潇一定懂得如何使那些细节的碎片拼接成连绵的画面,让曲折的文字在一个个镜头里尽情舒展。这很好。而且,作为编剧,她一定懂得戏剧性的重要和必要。情节的跌宕,铺排,陡转,出人意料,这其中的微妙种种,她恐怕早已谙透。然而,在她的小说里,值得一提的,却恰是一种平静如水的流淌。不作势,不夸张,不喧嚣,不卑不亢。对于一个年轻的写作者而言,殊为不易。曹潇在自述里说自己本质上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但很少在作品中把事情处理得很极端。这缘于作者对笔下人物的热爱,以及悲悯。她爱他们。她想给予他们希望。
曹潇写小说究竟多少时日,我不得而知。我不知道,对于小说,她是否也同父辈们一样,怀有一种类似宗教般的情结。然而,可以看出,她热爱文字。对文字,她怀有深深的期许。对于操持文字的人而言,这已足够。
听说,曹潇可能会来京读研。在南方的雨季中徜徉已久的人,在北方,在旷达疏朗的北方的风中,其笔下的文字,也该会悄悄生长出某些有着金属质感的东西吧。这是我所期待的。
或许,日后的曹潇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编剧。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她会继续写小说。当青春岁月渐行渐远,无论如何,她都将会从象牙塔中走出,坠入尘世的喧嚣与浮华。我不知道,彼时的曹潇,会以一种怎样的眼神打量这个世界,会以怎样的姿态,来抚摩这个世界上的事与物。然而,倘若每一个晨昏旦夕,快雪时晴之际,或负暄,或沐雨,或临风,烹茶煮字,如此,也或可算作苍茫人世的某种慰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