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田诗歌

2009-01-21 06:40
山花 2009年22期
关键词:黄桷卡车乌鸦

雨 田

代表作(6首)

雪的怀念

终于开始怀念雪了这么突然的伤悲和痛苦

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我来不及想那么多的问题

但我知道我们必须接受这样一个现实

真理的声音将会消失在没有声音的空虚里

因为一场雪我低矮的目光什么都无法看见

风不停地在刮折断了外面的树枝和我自己

苍老的记忆 我没有任何理由不去害怕那场雪

雪有着高贵的血流谁都无法选择雪的光芒

当我写下雪片像一粒子弹正穿过一具血肉之躯

对上帝创造的生命不仅仅意味着正走向死亡

而我的思念和泪水还有生活中的种种怨气

都无可避免地蓄满内心我叹息我咳嗽直到

用尽一生的力气也无法吐出遭暗伤积在肺部的淤血

雪堆积着如搁置已久的旧词语不堪承受

所有的一切而我所触动的只是死亡的落霞

和内心的空虚与荒凉其实另一场大雪早已降临

昨夜大雪覆盖城市与村庄我独自行走在一个人的城市

心旷神怡地穿越世俗的偏见是在雪夜我看见

流量在衰老天空在陷落人的良知在消失

瞬间的诗句不足以表达黑暗覆盖时光的悲伤

沉寂的夜晚真理早就被遗忘谁在仰望我的悲痛

也许是另一场雪从我指间滑落的那一刻

我意识到尖锐的雪划破了我的手指割伤了

我的肌肤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血液形成一道界线

我真的感觉到雪在我的手上很尖锐像一把刀

刺破了我的皮肤血在指间不停地流空气中

充满了腥味突然我完全失去了控制开始喊叫

我知道此时什么都不重要了 现实里只有人的

喊叫才是真实的不喊叫的话会更加悲惨

今夜我在灯下读书窗外依然没有雪片的飘落我知道

雪是天空凝固的泪水掉落下来的分明是一种伤害

没有谁会屏住呼吸倾听雪的声音 我的体内堆满无法消融的积雪……

黑暗里奔跑着一辆破旧的卡车

总在重复的那个梦境叫我害怕 黑暗的深处

我的另一片天空正被事物的本质击穿 我仍然

没有表情 站在堆积废墟的地方倾听那些

腐烂的声音 奔跑在黑暗里的那辆破旧的卡车

据说已有几十年的历史 我努力在回想

那辆破旧的卡车 它只介于新中国与社会之间

我真的看不见卡车内部的零件 但它的意义

不仅仅只是一个空壳 卡车奔跑的声音和其他

杂乱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那巨大的声音里

没有任何暖意 我不知道那辆破旧的卡车的存在

意味着什么 它能越过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吗

我在那辆破旧的卡车的本质之外 已经注视了很久

它阴暗的一面让我摊开双手 一些变幻着的事物

教育我善良 这之后 所有的道路都在变形

我的心境如同真理一样 在平静地闪耀

直到有一天 我记忆的手掌上开满鲜花 随着

人的饥饿和人的生存的危机 我将变成

一个沉默的神 应和着回忆的空虚应和痛苦

那辆破旧的卡车的存在或许就是黑暗的存在

在恐惧的深处 我的眼睛无法改变事物的颜色

当我将自己发颤的声音传向远方时 流出的血

已经老化 我真的像飞鸟一样无法深刻起来

或许在早晨 那辆破旧卡车的本质越过城市

我居住的地方真的起了深刻的变化 走出黑暗

如走出阴影的城市 当我用敏锐的目光

在为那辆破旧的卡车寻找着最高支点时

昂贵的生活充满惊喜 这并非是出于我们的选择

唯独只有我知道关于极限的真理 在所有的寂静中

我的感觉不会太抽象 就像那辆从来都不

抽象的破旧卡车 苍白带有一层厚厚的污斑

我们活着 我们在依赖谁呢 但至少可以这么说

那辆破旧的卡车可以作为见证 我平常的生活

并不经典就像奔跑在黑暗里的那辆破旧的卡车一样

既不绝望 也不乐观地存在着 整天不知为什么奔跑着

城市与河流

我居住的城市被一条叫涪江的河流从中间劈开

河西叫涪城 河东叫游仙 锐利的河流

把丘陵的山脉也劈成两半我相信所有的河流都是一把剑

正如我相信黑暗笼罩我们一样生活在城市

我像一个孤独的囚徒总是游荡在被人遗忘的角落

河流的底层总是散发一股臭味我并不怪罪

谁把自由的飞鸟的双翅卸掉那些河流之外的沉默

是一座城市唯一的亮点这亮点曾带给我许多梦想

一条真实的河流和一座虚幻的城市都在容纳喧嚣

如同我们体验过的那被称之为恬淡简约的诗意

在某年某月我们把情感当做向往的东西仅仅只是

向往而已最终我们会死在那些陈旧的观念面前

被人们的记忆悄悄埋藏这真的不是谁的过错呀……

有时候我默默地蹲在涪江边亲耳听见从国家

机器的嗓门中发出的嘈杂声音确实让我感到震惊

我只好堵住自己的双耳闭着眼睛注视行人与飞鸟

城市把手举得高高 托起无数个命中注定的孩子

命运的低语只有河流能听见一阵又一阵暴风

吹弯了城市的身影我从一滴水里发现在一个

模糊不清的国度里被风吹弯身影的城市还会直起腰吗

我真有点担惊受怕不愿在河流的底层厮守一生的寒意

从涌动的河流到城市最高建筑的顶尖我像一只

缄默的鹰把人世间的新愁旧恨一一览遍

俯视一切事物的来临 倾听风霜雪雨的歌唱

生我养我的不安的涪江哦你把我的骨头已经磨亮

我的灵魂在向你敞开着谁都不能逼迫我

忘掉所有的一切我知道自己的血液在平静地飞翔

不断充溢着寒意和水蒸气的城市 你确实

把我的躯体连在一起我无法告诉谁这是福还是祸

我无言地越过河流又无言地穿过城市 河流和城市

穿过我的身体我如梦醒后的一只飞鸟正寻找着一条

不是孤寂的路我想河流会衰老城市会腐朽

献给自己的挽歌

总是在回忆乡村的稻田 玉米麦浪和飞蛾

何处才是我要寻找的闪着寒光的灵魂的归宿地

我一生只能在写作中露出伤口我就是这样的东西

有时对人冷漠如霜对己残酷如雪对世界

视若无睹这就是我们生活的时代冰雪

火焰玫瑰爱恨交织 纯洁和虚伪混杂在一起

而我正在老化的路上行走无力应付所有的事情

等太阳的光芒隐隐闪现时我看谁敢平分或独霸秋色

飘落的残叶是冬天的悼词 后来它被我捡起

夹在自己的诗集里我突然听见远处有人的血骨

在歌唱暴风雪跟着他们越过荒凉的河流

城市的高楼与死神交谈死亡已把整座城市的命运

移植在触手之间我生长的土地就像一块巨大的墓碑

与我相拥相依升天吧灵魂的鸟穿透乌云之后

拨亮惊魂的闪电谁在此时将离我而远去我最终

还是选择了河流而现在我所面对的正是生活中的狼群

谁能告诉我 生活这条蛀虫为什么损毁我的灵感

我知道 有的人还聚在黑暗里磨着刀谁又知道

经历了那么多不幸的我还在热爱着自己的国度

有时候我因疯狂而一无所有所获的只有乌鸦的细嘴

死去的诗人却活着活着的诗人已死去

黄昏撕裂我的生命之后养育的涪江不惜倒流

所有的风暴不如一滴水重要 我推开书房的窗子

看富乐山坐落在树荫里是谁把自然还给了人类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去我跟在我的鸽群后面

飞出落满灰尘的天空这座我曾生活过的城市上空

就会飘着许多白云钟爱我的马匹也会飞翔

在高高的天空如果我死去在没有诗歌的年代

我的死本身就是一首诗我给自己披麻戴孝

不停地在天空与陆地上行走我看清了那年春天过后

悲剧就发生的实质但我不能言说因为活着

我写诗我体验着别人无法体验的悲惨的死亡

死亡者之书

死亡者的阴影在白天划破我的孤独飞翔的鸟

在歌唱死亡不知为什么有阳光的日子也会寒风习习

谁也无法知道他的灵魂怎么没有倾斜于政党

他走得那么低沉像无望的国家那么空虚也许真的

就是这样国家有多空虚死亡者的内心就有多空虚

伸出手时目光仰视天空一切中的一切开始陌生

我踩着自己孤独的影子赶路时脚被无形的刀刺伤

骷髅在暴风中狂笑生者活着却比死亡更难魂如水

阳光阴沉着我的表情怎么深刻也无法拍落尘埃

在无数的事物面前我真的是一无所知悲剧

比春天大得多火焰和眼泪同时在呼唤人的良知

让我俯下身体静听谁的笑语里暗藏着刀锋

在这鱼龙混杂的现实中谁的力量更强大

我怎么也无法从腐烂的歌声与拥挤的人群之间

拨亮民间的灯火也许他的诉说从开始就带着

死亡者本身的阴影而忍不住的呜咽只会随着往事飘走

死亡者和黑暗在同时上升人的死与境界有关

我很久时间没有这样的心情来深怀信念

睁开闭着的眼睛我没有任何欲望地走过各种场合

血在体内流动我忧虑之后又在担心什么谁能

与死亡抗衡谁能阻止死亡对人类的蚀食和赋予

而我也害怕死神那双随时都是冷冰冰的黑手

谁的头已经茫然地垂了下来所谓的生命在起初

仅仅只是梦幻一把断了弦的胡琴在很久以前

就揉碎我的骨骼现在的宽恕能拯救一代人的命运吗

人生真的犹如一只扑火的飞蛾在临终的火焰上

焚毁自己的全部以生命向世界告别

我在死亡者倒下的地方清晰地看清了人生的一切

他倒下的身后天空是黑暗的 风声也是黑暗的

只有一棵没有手臂的树木站立在他的身后如神如画

在死亡者面前我才活着因为我的血液流淌于灵魂深处

我的诗歌如自己血管里的火焰穿过岩石

穿过河流 比雪干净 就是受的伤害很深很深……

悼念自己的乌鸦

苍老的乌鸦穿行在灰暗的天空时生长的植物

就会得病猎人在黑暗里忧郁空虚沉痛

并呕吐鲜血他在阴影里发呆的样子

就像回荡着的预言越过一个国家的病容

不知为什么我的身体在颤抖不是伤感也不是恐惧

我独坐在黑暗的尽头倾听乌鸦嘈杂的声音

是乌鸦的低语擦亮我周围的黑暗我无法看清

自己此刻的嘴脸原野上万物消逝黑色的血

涌向山谷我怀抱着孤独游荡在梦境里

悲伤的人在绝望 他们的血泪滴得到处都是

我想说苍老的乌鸦何时才能脱掉身上的旧衣

其实乌鸦的活着是人的悲剧词语与词语之间

野兽惶惑地望着悬崖它们在观察宇宙的亮处与黑暗

穿行的乌鸦在摧毁一切我从它的眼睛里

看见了另一个世界的深度谁都不能拒绝的乌鸦

进进出出我们日复一日地容忍另一种火焰

被已经遗弃的季节吹灭如同无数春天的命运

苍老乌鸦在穿行它统治天下的方式没有新的秘诀

血肉的阵地无论被谁占领 我都将活在不朽中

只有语言能拯救一代人让死亡和血肉交战吧

我的声音写在纸上我庆幸自己没有被嘴脸欺骗

一阵狂风走过之后另一阵狂风又来了我不为

谁担惊受怕独自一人行走着我已经发现

国家就是块墓地漫漫的黑夜之中红色的玫瑰

还是爱情的象征吗由此我想起一只黑乌鸦

也想起一个活着的人他的声音使天空弯曲变形

听乌鸦悼念自己的声音真痛苦世上一切

邪恶的东西如地狱悲剧随处可见我无法

用真实的目光注视河流与大地只能剃光了头

隐居于乌鸦袒护的狼群中等待风暴点燃

内心的火焰然后在花开时节呼吸新鲜空气

我和人们同样的悲惨在乌鸦的阴影里衰老

当我的灵魂之手握住乌鸦的影子的时候 火焰

正在驱散黑暗苍老的乌鸦腹部下沉 它因苍老

而匆匆地经过我们的生活 现实的悲剧给我

上了严肃的一课死神还没来临之前苍老的乌鸦

好像更加疯狂它穿行过的天空变得更加黑暗

如果说无数双绝望的眼睛在生长在沦陷

悼念自己的乌鸦快告诉我们在何处驻足……

近作(5首)

黄桷树与老人

黄桷树属于郪江古镇的在我的眼里它就是

与生俱来的神如果说有人不信那就去郪江

看看白天撑起太阳夜晚挂着月亮的黄桷树吧

我去郪江的那天几个长满胡须的老人坐在树下

摇着蒲扇酽茶下肚后一连串的传说故事

就从没几颗牙的嘴里蹦了出来而且有板有眼

群鸟也在树上叫个不停老人们说累了群鸟

不知飞往哪里我知道群鸟的命运在天空

但我不知道群鸟在哪里树下的老人也无法告诉我

郪江的黄桷树还在长高从容得让人难以攀登

我用还没有愈合伤口的手触摸一下它的皮肤

一种幻想由此而生我变成一只没有翅膀的鸟

在命运的天空里我随时都可能坠落其实我多么

想飞翔我是一只比鸿毛还轻的鸟儿因为没有翅膀

就无法飞没有翅膀的鸟只能惊叫或歌唱

我知道郪江的黄桷树生机勃勃蓝天一般的纯度

令人陶醉老人们坐在树下谈天道地而我要说

这里从古到今都该是自由之极地甚至连牛羊

还有猫狗都是自由的精灵死去多年的人该复活了

一些活着的人早就该死去……而我惊奇地看见

群鸟向往的天空也在老人们的传说里开满鲜花

在郪江站在黄桷树下往西没有尽头往东看

也没有尽头群鸟飞走了又回到树上我默默地想

这黄桷树不知迷惑过多少人温暖过多少心

阳光照耀着黄桷树幽幽的芳香显得真实

那些不愿离去的老人看着陌生的我摸摸胡须

不知在说些什么突然的一声咳嗽刺穿了

我的记忆夜晚黄桷树上挂着月亮乡下人

像李白一样喜欢月亮老人告诉我世界上

最美的享受就是在夜里欣赏透明如玉的月亮

宿命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就隔着那么一层纸

戳穿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许多东西

在黑暗中有时像鬼有时也像人而在现实的黑暗里

我像沉默的火焰吓坏那些人鬼并不分明的人

在这个人鬼混杂的世界上我算那把茶壶

谁会记住我无数摊血迹和内心的忧伤

许多时候我都在告诫自己你不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吗

平心而论我的眼睛和作为人的良知没有

忽略过悲剧的存在那些丑陋的花朵已经枯萎

仿佛能够唤醒沉睡心灵的只有精神的火焰即使

养育我的故乡像我内心一样疼痛我永远相信

故乡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干净的我会把一切祝福

献给备受折磨的故土在我的后半生中很可能

没有几个值得回味的春天其实我说的春天只是个名词

许多事物来来去去我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保持沉默

有谁发现我的伤口依然那么新鲜就在此时此刻

我可以不去怀想往事但我真的很担心等我彻底

老了时一生的爱和恨会不会像眼前这株植物

在风雨里左右摇摆相互缠绕然后死去

如果我现在还很年轻这种想法肯定不会存在

如今我只能看见腐败和死亡的气息比平时更浓烈

我在孤独中活着写诗抵达人的本质不为什么

只是给明天留下见证因为我的体内有那么多伤痕

隔着世纪的黑暗那些怀旧的词语和流行的经典

不知还能支撑多久我试图想学会在别处生活

可醒着的梦里什么也没有那些残留在河流中的

碎瓷片像残存的花瓣敲打着我的记忆因而

所有意义上升为美学的高度我会消失的悲剧永远存在

站在村口的铁匠

村庄里的田地荒芜铁匠铺里没有打镰刀的人

炉堂的火早已熄灭那些收割稻谷的人不知在何处

不知姓名的铁匠从小镇的街头走到街尾

像一团火焰站在村口路过此地的人浑身滚烫

站在村口的铁匠其实他已经失业他是

光芒万丈地燃烧过他的灵魂一次次被锻打

割舍然后让人取走留在铁墩上的只有伤口

仿佛是沉默的深度把他的忧伤掩盖起来我用

失血过多的眼睛看见站在村口的铁匠茫然和孤独

就像一条狗疯狂地缠着我所有的事物擦肩而过

那个铁匠比我还苍老掉了自己的白发掉了牙齿

和还没有想完的心事而他所面临的生存选择

又是什么呢也许他的身体里还藏着最硬的铁

我回到乡下凭借一点点光亮把内心的黑暗抽空

不会像站在村口的铁匠那样丧失得太多也许

我们各自的立场不太一样我还是带着最初的梦境

走近他矛盾和虚幻当然存在那位铁匠站得比我高

五福村的冬天

这个冬天真的不同寻常寒风像一床厚重的破棉被

盖在安县晓坝镇的五福村时明时暗的阳光

也在颤抖这也许是一年到头最冷的一天

在这样的季节五福村一代又一代都习惯用棉衣

包裹自己然后蜷缩着身子坐在火堆旁谈天说地

越过一条清澈的小河我在村口的路旁弯下腰

用伤痕太多握笔写诗的右手捡起一根被寒风

吹断的桃树枝条我惊奇地发现那根枝条上面

一枚枚米粒大小的花苞已经含满泪水此时的我

仰望充满暗示的天空什么话语都无法说出

穿过废墟穿过散落着堆积雪片的田野我一直朝前走

直到山脚下在没有木板房没有帐篷的灾民居住点

我又一次流出眼泪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在这里

至今还有十五六户灾区人家挤在阴暗潮湿竹篱笆

当墙的简易棚里和往常一样我只能选择沉默

是冬天在五福村灾民集居点我凝望着天空以及

近处灾民们悲伤的脸和灶堂里正燃烧着的火焰

我的思想也被寒风压住那些是是非非的现实

又能说明些什么呢我每天都要忍受表面的说法

以及我该如何看待我的国家为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五福村的冬天太漫长抬头看天空竟是大大小小的乌鸦一片

我早就知道我和国家在相互窥望中彼此增加着敌意

是什么让我变成这个模样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在五福村以外的灾区我看到更多的是悲哀的嘴脸

说句心里话我真的不希望看到这些我不愿看见的东西

关于五福村的冬天我不能去回忆也不能去评说

其实许多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当然灾区的人们还在挣扎

那些说胜利的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今天我只想说

谁说胜利谁可耻……回到我居住的城市这么多天

我时常都在幻想无数只鸟儿在五福村从扭曲的树上腾空飞起

我在李家湾看见一棵向日葵

夏天才来不久北川陈家坝李家湾的山体被震垮

村里所有的农户被埋在黄土下从县城废墟里

爬出的村主任站在村口号啕大哭狗日的苍天呵我们

山里人没有惹你为什么不给我们留一条活路

几天后我在李家湾看见一棵向日葵正从让石头

压倒的香樟树旁长出这生命的花朵如此孤独

她让我忧伤让我沉默让我想起许多往事

我不在意地发现打她身边走过的志愿者会突然回来

看见渴望生长的花朵就毫不思索地从身上取出矿泉水

给沾满泪水的那棵向日葵喝上一口再喝一口

也许是这样李家湾夏日的早晨也有缕缕阳光

穿越什么穿越哭泣的荞麦花穿越等待收割的矮麦

或者穿越整个无边无际的夏天而我看见的那棵向日葵

她历尽悲欢离合她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生命之花

山川多么苍茫一切中的一切都将归于沉寂

而那棵没有被压倒的向日葵一望无际的孤独她身边的绿草

凋零树木低语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恶梦比寒冬更冷

微风吹过李家湾的旷野我知道那棵孤独的向日葵

一直都固守在那块伤痕累累的山地即使她让

深重的黑暗包围她的品质也不会改变因她是向太阳的花朵

一阵秋风吹起那个骂天骂地的村主任率领外出打工

归来的乡亲又开始重新修建房屋这不他把自己

亲手栽的那棵大槐树给砍了送给孤苦老人高北川盖房屋

做了大梁他缺腿的老婆夸他做得对当着众人亲了他一口

在几十里之外的深秋那棵向日葵的粒儿已经饱满

她深深埋下头让作为过客的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种疼

藏在内心深处也许是贫穷如洗的村庄扎疼我的胸膛

才使我这样如此剧烈地咳嗽然而我想告诉世界

我脚下这块受伤的黄土不仅能长出向日葵还能长出

玉米土豆和矮麦我说这块黄土地比大海还要博大神秘

诗人档案:

雨田,当代先锋诗人。1956年生于四川绵阳,中学毕业后到军队服兵役。1972年开始诗歌创作,1985年创办净地青年诗社,主编《净地》诗报。20世纪80年代以后,以其独立的意义写作成为巴蜀现代诗群中的重要诗人。1992年加盟非非主义,为后非非写作代表诗人之一。已出版诗集《秋天里的独白》、《最后的花朵与纯洁的诗》、《雪地中的回忆》、《雨田长诗选集》、《乌鸦帝国》、《纪念:乌鸦与雪》等。诗作入选国内外200多种选本,部分诗作译成多国文字。曾获台湾创世纪40年诗歌奖,刘丽安诗歌奖、四川文学奖等,代表作品有《麦地》(长诗)、《国家的阴影》(组诗)等。现为沙汀文学艺术院常务副院长、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客座副教授、四川绵阳师范学院副教授、四川省绵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现居四川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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