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胜
造物主将黄土堆积成撑天的山崖,支离破碎的山崖中奏响高原的序曲。有了黄土地,便有了陕北。有了陕北,就有了性情剽悍与豪放的人种。
信天游飘过天际,黄土魂沁人心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汉子,在这铸存精灵的大地上,让生命唱出惊天的旋律。峁洼梁上到处写满无字的诗篇、无声的歌……
千古的大山,千古的绝唱,老祖宗留下人想人,片片真情留心窝。血气方刚、坚韧倔犟的汉子们,从娘胎的骨血里,染上了不屈的基因,刚正不阿,眼不揉沙。烈性,使陕北汉子无论生存在哪里,无论苍天布下什么荆棘雷阵,无论命运和生活怎样煎熬与摧残,抗争与搏击那是永恒的主题。割肉流血不淌泪,惊天动地有胆气。
黄土里哭来黄土里笑,撕肝裂肺也不愁怅。圪塔土渗着血汗,渗着泪水,也渗着情感。苦菜花、荞麦花、山丹丹花总是满山遍野。累了,大腿跷二腿背靠在阳圪崂里,背阴地里打着鼾声进入梦乡……渴了,喝上一口崖缝里淌出的纯香泉水,润足心肺。气了,对着崖洼洼吼出不满的信天游,歌声穿透山崖,撑破蓝天,挤进浮云飞走天际。灾难降临了,挺起不屈脊梁,把泪水咽进肚里,常装着笑脸,该干啥就干啥,从不失那尊严。心胸宽如海,个性坚如铁。
敢爱、敢恨、敢唱,更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声说话。不遮丑,不害羞,不留情。不怨天忧人,不安鬼心眼,不卖良心,即使和人红脸,也不肯算计人。
走上山梁,弯着腰,勾着身,拿起锄头种上树,锄去草,让曾今流血流汗的荒峁与秃岭,变变颜色。让用材林似厚厚的棉被盖满秃得让人心酸,甚至心里流血的那一片片空白……迎川面向阳坡地上,把苹果树栽满,让它成为“摇钱树”,成为农民的“绿色的银行”,使果蛋蛋变成金蛋蛋。拔掉穷根,赶走牺惶,和可怜永远告别……
“你要亲我的口,我要拉你的手,拉手手,亲□□,咱二人相跟上圪崂崂里走……”捅破窗户纸,拉下脸皮,赤裸裸的爱让天地惊讶。去伪存真,直奔主题,陕北汉子们从先辈那里代代传下的那敢爱敢恨的性格,不管岁月如何剥蚀,时光怎样淡化,总也剥不去那永远挚着和如痴如醉。
尽管这里的土地仍很瘠薄,尽管收入永远和沿海无法比拟,尽管陕北汉子手里仍捏着紧巴巴,但豪气与胆气总是凝结出潇洒与坦然。辛勤播下希望的火种,拼搏等待成功的喜悦。
“鸡蛋壳壳点灯半壳壳明,烧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穷……”。昔日的信天游,把汉子的身价表白。“抖一抖黄土提精神,闹世事的哥哥出山门。灯红酒绿闯市场,票票悄悄捎回家……”。今日的信天游,把汉子改变命运的骨气刻化。
哪里黄土不埋人,哪里的庄稼不养人。扯着我的心,撕着我的肝,晒着我的胳膊,唱着我的歌。小米饭把我养活大,父老乡亲都是咱亲爹娘……
血液里流淌着先祖们的灵性与傲骨,不懈的奋斗中追踪着永远的不朽。把苦难化作水浇灌大地,把人生看成书读懂弄通,把生活和人性链接,用生命去捍为人之灵魂。峁洼梁曾向凝固了的海浪,把汉子们的激情湮没,留下了几分伤感,几分悲怨。改天换地,造福桑梓的雄心与壮志使汉子们有了无穷的动力,在这块洒满血泪,洒满苦难的土地上开始图腾。
山丹丹开花背洼洼上红,庄稼汉自有庄稼汉的情。记住高天厚土,记住窑洞里生来窑洞里长,记住洋芋酸菜黄馍馍,记住不老的信天游不老的歌。一生中的一切都铸存在一生的记忆,脚步踏走大地甩出落地的响声划破时代的天空。载着历史,载着厚重,载着昨天,陕北汉子鼓起了勇气让尔格的世事变了天。满腔热血书写陕北大地的明天,把苦难当作财富,改造自然,创造奇迹,让这片土地更加美丽……
站在山梁上呐喊,赤身拉纤吼着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陕北汉子就是一本深奥的大书,博大精深,厚重无比。走进陕北,走进陕北汉子的内心世界,粗旷与豪放的本性,透明与烫人的心际,让历史历历在目,让激情撩拨着你沸腾的思绪。走在世纪大道的陕北汉,已抹去往日的不幸与愁怅,用心在陕北大地写下辉煌的一页。
泪花花落在衣襟里,妹妹常常想哥哩。
铮铮铁骨男子汉,洒下真情在人间。
信天游呀拐弯弯,陕北汉子掀破天。
瞬间风来瞬间雨,男人总是痴心汉。
对着崖洼洼再吼上一声信天游,陕北汉子的纯情如诗如歌……
生死一瞬
生与死往往只在一瞬间,谁也无法预测与掌控。意外的发生在悄然中,灾难的发生排山倒海。人只能惟命适从,但命运的捉弄你也无所适从。
一九八九年夏,我去基层新闻工作站当站长,工作站设在支队直属大队五中队,是宁夏石嘴山市惠农劳改农场五个武警中队的中心。由于排长到队长、指导员全是陕西的乡党,我又兼任了连部班班长。八八年有个新兵小李,来自甘肃天水市。十六岁当兵,个子小,人机灵,就是有点口吃,因不适应战斗班的生活,被放在连部当通讯员。小伙子相当勤快,很快受到了队干部的交口称赞。
劳改农场的武警中队,主要担负着看押任务。外勤比较多,只要天晴,又在农忙季节,战斗班的战士们真枪实弹地押着犯人到田里干活,而队干部每天要进行两次外勤查哨,也必须是真枪实弹。
有一天,王排长查完哨,将手枪交给我们队部,一般军械员都由连部班班长担任,当时我正在起草一篇稿子,时间已经是十点多,十二点钟邮递员来送发信,超过这个时间又得拖一天。我说:“小李,你把枪收好,先放在床上别动,我一会写完稿子再往军械库送。”排长走了,我继续写我的稿子,这时,小李好奇地端起枪,因为他刚到队部没几天,第一次遇到手枪,总以为,枪里也没有子弹,当时副指导员不满一岁的儿子奇奇正在地上的圆盘车里玩耍,他开始用手枪瞄准奇奇,瞄了一会觉得目标太小,又把枪对准背靠他的我,瞄准好后,他抠动了扳机,由于手抖了一下,子弹从我的耳边穿过,从墙上钻了一个洞,炮壳反弹回来将我的背上剜了一小块肉,鲜血从背上渗透出来,回过头来看小李,他眼睛发直,浑身哆嗦个不停,我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起身将他的枪夺下,把洞用报纸塞上,走出门,给被惊动前来的战斗班值班班长说刚才我放了一个大鞭炮,没事。我平生第一次撒了谎。我不知道这个谎是对还是错,但人的本能和瞬间中发生的事,我只能这样做,如果张扬,按照军纪,年轻的小李就被开除军籍,坐牢。这个谎一直撒到现在,甚至一生。除过我和小李没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小李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我在不停地劝他,鼓励他打起精神,忘掉这瞬间,不要背包袱,人生的路很长,这事是坏事也是好事,教训和警钟往往就是人生路上的加力器,记住这一刻,珍爱生命。生在瞬间,死在瞬间,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