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彤
苟红元闲得没事,暗地里为村主任苟四当保镖。他刚才明明看见苟主任进了水仙家,怎么突然间不见了主任的帽子?苟四有个特点,他无论进谁家大门,都把一张铁锨和帽子放在大门口,铁锨立着,锨把上挑着他的帽子。这是告诉人们,他在这一家,别人就别进来,就是这家的男人回来,看见他的铁锨和帽子都要回避一下,不然他就会不高兴的。苟四是什么人,他是苟家滩村的大主任,村上支书长期有病。天老大,他老二。他跺一只脚,苟家滩整个村子都要抖三抖。全村的男人基本上都到外地打工去了。就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还有残疾人苟红元。村里的女人们什么事不找他,电路坏了,烟囱堵了,还有孩子病了,牲口病了,进城卖东西,你不找苟四,找谁去?村里枣大个男人都没有,再说苟四这人随和,随叫随到,从来不摆架子。
苟红元站在远处心里有些不安。妈妈的,这是谁动了主任的帽子呢?妈的,主任的帽子能随便动吗?主任这人,从来是说一不二,取作敢为。苟家滩村里没谁都行,没主任就不行。主任虽说爱女人,和这个女人有染和那个女人有染,可全都是苟家滩的女人,男人不在,想男人想疯了去勾引主任的。主任原先可不是这么个人。一个大男人,有女人勾引,他不上可能吗?根本不可能!主任五十几的人了,那些女人们多一半都三四十,这干柴哪有见火不着的道理。一个女人一勾引,全村的女人都去勾引。一个女人勾引主任,村人们很愤慨,全村的女人都勾引主任,村人们便无言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是啥事嘛,有啥大惊小怪,小题大做的必要呢。
苟红元清楚得很。第一个勾引主任的女人叫郭美丽。郭美丽和她的名字一样,人长得美丽,这在苟家滩村里几乎是人人公认的。郭美丽八岁的孩子常常肚子疼,在地上打滚,妈妈老子的叫唤。郭美丽的男人苟雄不在,苟雄去东北闯关东,一年都没有回来了,郭美丽请本村的医生王玉红给看。王玉红说,这娃八成是阑尾炎,她看不了,要到县里住院去开刀。郭美丽不信,正好主任扛着一张铁锨过来了,主任把娃的眼睛掰开看了一下,又把娃的指甲端详了半天说,这娃肚子里有蛔虫,明天我上街,给捎回来几颗宝塔糖一吃,蛔虫打了,就不疼了。主任第二天进城捎回了几颗宝塔糖,宝塔糖这药是圆锥形,上面小,下面大,活像一座塔,吃起来和水果糖一样。郭美丽的娃儿吃了一颗,当晚肚子又疼,疼得同样在地上打滚,同样呼爹叫娘。郭美丽去叫主任,主任没推辞就来了,主任说,不要紧,不到一个时辰就会把虫倒下来,倒下来就不疼了,这药灵的很。主任说,他在街上买倒虫药的药铺问过,他还亲眼见到宝塔糖倒下的虫。主任的话还没说完,郭美丽的娃儿就屙下了一股蛔虫,虫与虫相互交织着,活像拧成的麻花。蛔虫被排下来后还活着,慢慢地蠕动着。很快的麻花状就被分开。郭美丽吓得抱住了主任的胳膊,开始主任没在意,接着郭美丽就抱住了主任的腰,头和脸都放在主任的后背,主任这才有所觉察,主任故意没动。主任没动的原因是郭美丽的儿子在跟前,郭美丽开始有些情急,没有顾及儿子的存在。她看见主任不动,清醒了过来,她很快将儿子领到一个屋里,关上了门。然后她又返回来抱住主任不说话。主任说:“这叫干啥哩?”郭美丽说:“我都快一年了,没闻到男人的气味了,都不知道男人的气味是啥味道了。”主任说:“那你就闻吧,闻个够。”郭美丽啪一下拉灭了电灯。主任说:“你拉灯干啥?”郭美丽不言传,主任说:“你家有镜子吗?”郭美丽说:“要镜子干啥。”主任说:“我有个习惯,喜欢对着镜子和女人干。”郭美丽接着就诱导着主任去到炕边,炕对面有一个大立柜,大立柜上有一面大镜子。主任就笑了。
苟红元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腿细的似麻杆子。一只腿跌着,一只手长得反了回来,走起路来七瘸八拐的不成样子。什么事都干不成,成天在村子里乱窜。在村子里乱窜有什么意思?苟红元认为很有意思,他跑到这家门口,手里拿只棍惹狗。他一挥手里的木棍,狗就咬,狗咬他,他学着狗叫咬狗,人和狗就开始了一台戏。人声和狗声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那是狗声那是人声。和狗玩够了。他又跑到人家牲口棚里和牲口玩,叫驴的那个东西下来了,他拿棍去拨,他一拨上去了,他不拨,又下来了。老远处有一条狗,也和他一样,见叫驴的那个一下来就汪汪地咬,上去了,就停住,苟红元的动作和驴的那东西上来下去以及狗叫是在同一个过程中完成的。这让苟红元玩得非常开心,非常的舒心,一直到叫驴的那个东西上去再也不下来时,他才有些失落的慢慢离开。
苟红元有一个爱好,遇上赶集的日子,他总要怀里抱上一只母鸡,他把鸡抱着去,又抱着回来。集市上有人要买,他摇头。村人说,红元啊,你抱鸡干啥,他说,坐席都要拿只擦嘴手绢,赶集空手实拳这叫赶集吗。
这一天,苟四进了郭美丽家的门,主任进去并没有关门,主任把他肩上的一张铁锨立在了大门道,而且还脱下头上的帽子挑在锨把上。苟四这人,也有他的特点,不然他就不是苟四了。他虽说是村上主任,村民们投票选的,可他不像其他村的主任,骑着摩托车,戴着黑墨镜,摩托车后面还捎上一只羊。主任行走肩膀上都扛着只锨,平时去地里干农活,他扛着,就是去乡上开会,他也扛着。主任好似觉着他扛得不是一张铁锨,而是一支冲锋枪。村人们不好意思问主任。大家猜想,主任行走扛着一张锨是有他的道理,他去地里干活离不开锨,在村里转悠串门子,同样离不开锨。村里人家狗多,锨可以挡狗,去乡上开会,苟家滩离乡政府要翻一条岭子,遇见狼怎么办?锨就可以自卫。主任还喜欢戴帽子,二三十年前,中国人普遍的戴帽子,连领袖都戴一顶帽子。这些年,你见过啥人戴帽子,戴也不是过去的人民帽子。人民帽子早都老掉牙了,主任不嫌弃。他一年四季都戴一顶人民帽。主任爱戴帽子,并不是主任过早的秃顶了,也不是主任鬼剃头,或是秃头,都不是。主任长了一头好发,一头浓密而很黑的头发。主任穿戴平时并不在乎,可主任对他的头发特别爱护,十天半月他都要到街上去理一次,干洗一次,还要打上发蜡发油啫喱水,因此,主任的帽子就成了主任的象征,主任不管进谁家门,都会把铁锨和帽子留在门上,这就告诉村人们,本主任在此,请勿打扰,就像大饭店房间往外挂的请勿打扰牌子一样。主任是什么,主任毕竟是主任,主任把帽子留在门口,说明了什么,还用说吗?根本不用说,谁到了这里都会止步。苟红元见主任把帽子留在了郭美丽家的门外,他就躲在一个墙壑口处看。这一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苟红元万万没有想到,主任和郭美丽在床上滚动。主任呻吟着,郭美丽也呻吟着,抱着就抱着呻吟什么,该不是主任或者郭美丽的肚子疼吧,可怜的苟红元年纪小还不知道男女之间的事。他想从墙壑口处跳进去看,主任脱光了衣服,郭美丽也脱光了衣服,苟红元这才稍微知道了一些。他惊得抱住身旁的树不动弹。等主任出来的时候,他还抱着。主任一出来就看见了他,主任大声说:“红元,红元,你抱树干啥。”苟红元说:“主任,
我肚子疼。”主任说:“肚子疼怎么抱树哩,你狗目的刚才没看见啥吧?”苟红元说:“没看见,没看见,啥都没看见,谁看见驴日他妈哩。”主任说:“没看见就好,看见了也说没看见,看见了说看见过,我要打你的嘴。”主任说着给苟红元扔去一支香烟,一支百合牌香烟,苟红元拿在鼻子底下闻,舍不得吃。主任说:“你狗目的红元,闲也是闲着,今后给老子多留点神,老子每月给你发二包烟。”苟红元点头。
苟红元不知道,村里的女人们看上苟四的啥。苟四人长得很丑,眼睛很深,鼻子像只蒜头,嘴唇了很厚,牙齿黄,一说话,嘴里喷出一股大蒜味,让人闭气。或许他总有赢人的地方,苟红元年龄小,理解不来。理解不来,他索性不想。反正,主任人品好,为人和善,主任见了他总要给他一支烟,主任抽得都是好烟。他还经常看见主任帮村里的女人干活,而且干得还是一些出力活或者技术活,他就见过主任给郭美丽家起牛圈。起牛圈是什么活,是出力活,女人根本干不了,牛蹄子的劲竟然那么大,把粪和土踩得似石板一样的坚硬,一镢头挖下去,只是一道白印子,还震得人手发麻,甚至会震出血来,要挖十几镢头或者几十镢头才能挖出一个坑,然后照着这个坑再往下挖,把镢刃挖进去,用力一抬,就会抬起一块牛粪。主任挖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索性把衣服脱了,光膀子挖。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还起不了半个圈。苟红元还见过主任给水仙家摇耧下种,摇耧下种是技术活,一般的人不会播,种出来的庄稼不是稀了就是稠了。主任耧摇得好,水仙在前面牵着驴笼头照着犁沟走,主任在后面双手握着耧把,手往左一摇,往右一摇,摇过来,摇过去,摇得很均匀,摇耧要不紧不慢,不轻不重,要把速度深度掌握好,摇,得快了种出的庄稼稠,摇得慢了种出和庄稼稀,抓不住苗,摇得重了太深,摇得轻了太浅,耧斗里有个打籽的小木槌,随着耧左右摇摆,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很好听,摇耧一般个子大一点的要猫着腰,个子小一点刚合适,挺直腰板可以走。
苟四还见过主任给村里另一个叫欢欢的女人家里剪过羊毛。他把羊四只腿拌倒,让羊侧身卧着,欢欢用双手压着羊的腿,主任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刀给羊剪羊毛。他顺着剪开的茬口,一剪子挨着一剪子往下剪,被剪过的地方就留下一条一条很规则的剪花,排列的很整齐。剪羊毛最难的地方是羊肚子和羊裆里的毛。肚子上的毛很稀,挡不住剪子,裆里的毛脏,沾满了羊粪蛋,一剪子下去往往会剪不下来,弄不好就会把羊剪伤。被剪完毛的羊一站起来就打个冷战,很快地跑开。主任剪羊毛很内行,一个上午能剪几只羊,还显得很轻松,并不怎么忙。主任还帮村里的女人耱地。耱地是地用犁耕了,为了弄平,用荆条编的耱往平的磨,前面两只牲口拉着耱往前走,主任双腿叉开,站在磨上,手里提一根缠绳,得儿得儿的吆喝着牲口往前走,人站在耱上给耱增加了重量,耱过去就把地里的胡基给耱平了,这活女人们同样干不了,这活的难度是站在耱上平衡掌握不好就站不稳,掌握好了就会像坐轿似的舒服,主任爱唱歌,一站到耱上,他就放开嗓子吼几句秦腔,主任最爱唱那句“为王的我打坐在金孪宝殿,”主任腔子好,唱得字正腔圆。热情激昂,他把他比做皇上。
主任也是人,他活干累了,渴了就坐在地头抽烟、喝水,吃女人家送来的饭。主任爱吃辣子,他从篮子里取出一个大馒头,一掰两半,往辣子水水和小蒜碟子里一蘸,吃得呲牙咧嘴,头上冒汗。完了端起碗美美地罐一肚子小米米汤,舒服的抿着嘴,好似刚才从国宴上下来一样的惬意。从口袋里取出纸烟点着吸。主任吸烟不像有些人吸进去吐了出来,主任吸进去全咽了下去,一点烟都不往外冒,样子很贪婪。
往往在主任帮女人们干完农活后,就义不容辞地进了女人家门。主任无论进谁家家门,都要把铁锨和帽子放在门外。每次,主任进了那家女人家门,苟红元就会站在老远给主任放着哨。苟红元在放哨地时候,总要做出种种合理的借口,他不是故意爬在地上看蚂蚁就蹲地上画娃娃,无论主任进去时间长还是时间短。他都会像哨兵一样的守候着,观望着,是怕有人打扰了主任的雅兴,打扰了雅兴不小说,要是弄出什么桃色事件或桃色新闻,这样会对主任不好,对这家女人也不好。人就是活了一张皮,这张纸为什么要捅破哩,捅破了就没有啥意思了。
这时,苟红元清楚地看到主任挂在铁铣把上的帽子不见了。铁铣原先是立着放的,这时躺在了地上。横在水仙家的大门口。是谁动了主任的帽子呢,他心里嘀咕。一定是村头的苗宏德老汉干的。这老汉平时就爱管个闲事,看啥事不顺眼,他就拄着条拐棍在村路上走来走去的,本来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要骂半天,好似天要塌了,地要陷了,人类的末日就要来临了,表现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村人们都叫他旧社会。他对男人和女人的事极其的反感,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慨。他常常会无缘无故地站在路上朝着主任家的方向喊,狗!你是狗!你不是人。见了和主任睡过的女人,他也会狠狠地朝地唾一口痰“呸——不要脸。”女人们被他弄得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用手捂着脸跑。宏德老汉一解放就当村上的支书,是苟家滩最早的党员,如今快八十岁了,走起路来不太稳当,可脑子清醒的很。村里的啥事他都知道,啥事他都要评论出个是非曲直来,根本见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苟红元很快就认为是宏德老汉动了主任的帽子,除过宏德,再谁吃了豹子胆,他也不敢。主任可不是省油的灯,主任要是给你穿起小鞋来,你根本就无法走路。
苟红元恨死了宏德老汉。他准备到宏德老汉家去质问他,你为啥要动主任的帽子,主任的帽子是你动的吗?你这不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吗?他又想,不对啊?听人说宏德老汉昨天病了,还请主任给他请医生哩。主任扛着铁铣就往镇上走,不到二个小时,主任就从镇卫生院请回来了医生。医生是女的,是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女医生个子高条,头发散披,戴着架金属框眼睛,很秀气。他一见心里就嘀咕,为这个女医生担忧。主任说不定会对人家女医生又动什么邪念吧。苟红元一想到这里,心就跳,好似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当他看见女医生给宏德看过病往回走的时候,他的心才落到原处。他还发现,这女医生一进村,几乎全村的女人都走出家门,站在远处看。看什么哩,他不清楚,是看新鲜,一睹女医生的芳容,还是心里生出几分醋意,和他一样为女医生担心呢?他说不清楚,说不清楚,就索性不说不想,管他哩。
苟红元很快就否定了对宏德老汉的怀疑。接着他又把村里的男女老少一个一个往过排查,看是谁动了主任的帽子。他很快的排查了一遍,得出一个结论,可能是村南头的甘谷奶吧。甘谷奶这老婆无儿无女,一个人过,是村里的五保户。甘谷奶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闲得没事,爱串个门子,整天东家进,西家出,三丈高,两丈低的议论人。甘谷奶嘴巴子厉害,虽说也快八十了,说话从来不口吃,伶牙利齿的,谁都让她三分,她要是编排你谁,会把你编排的一无是处,没有一点好处。甘谷奶对主任有意见,她怀疑主任贪
污了镇上给她的救济款,不然主任凭什么吃很贵的烟,那里来得那么多的钱?甘谷奶对主任和村上的女人睡觉,同样是同仇敌,不共戴天,同样是嫉恶如仇。可村里大多数女人都和主任睡了,她给谁去说,能给说这些话的女人不多,他就跑去找宏德老汉,甘谷奶说:你是个老不死的,装什么聋,做什么哑?宏德老汉说:“怎么啦?”甘谷奶说:“怎么啦,你不知道,那个主任简直在作孽啊!”宏德老汉一听就来了气,把拐棍在地上捣得咚咚响,半天说不出话来。甘谷奶说:“你老家伙,忘了你是党员吗?”宏德老汉更气了,用拐棍捣着地说:“狗,狗,畜牲畜牲啊!”两位老人议论归议论。但并没制止主任。主任还是主任,主任还是想做什么就作什么,主任并没有因为两位老人的议论而有所改。
前几天,村里来了一位县文化馆干部小白,小白说他搜集本地方言要整理出书。小白就拿出他搜集到的资料给他念,苟红元没上过学,但对当地的方言土语他清楚。小白说,我给你念你听,看那达不对。他说:“行哩。”小白就念道:有本事叫“日能。”没本事叫“囊松。”爱出风头叫“骚情。”干啥都厉害叫“挣得很。”神经病叫“瓜子。”要饭的叫“叫花子。”故意找茬的叫“耍辣子。”拍马屁叫“舔尻子。”侃大山叫“谝干传。”令人讨厌叫“日眼。”不知羞耻叫“没皮脸。”疯跑叫“撒欢子。”摆谱叫“耍鞍子。”不知天高地厚叫“二干子。”处处表现自己叫“攒板子。”长相不好叫“蛮。”皮肤光滑叫“绵。”盐的味道叫“含。”说话不讲理叫“然。”不务正业叫“二流子。”挨批评叫“招祸。”胆小怕事叫“松尻子。”一知半解的叫“二眯子。”反应迟钝的叫“瓷松”不懂道理叫“瓜松”。故意整人叫“瞎松”。洋洋自得的叫“料松”。自以为是的叫“能松”。那里叫“那达。”那边叫“歪面。”那个叫“无个。”公鸡母鸡交配叫“踏蛋。”公羊母羊交配叫“断羔。”公狗母狗交配叫“练儿子。”男人和女人那个叫“叠活。”
苟红元听完小白念的这些方言后,惊讶地说:“啊呀,你一下给说准了。我们苟空滩的人就这么说的,我们村里的主任就爱‘叠活。他把村里好多女人都给弄了”。小白说:“是吗?”苟红元说:“是啊,怎么不是啊!”小白说:“你们村的这主任也太霸道了,这就叫做欺男霸女,你们怎么不去告。”苟红元说:“告谁?”小白说:“告主任的。”苟红元说:“唉,这你就不知道了,全村的男人都外出打工去了,就剩下些老弱病残和女人,女人们没男人怎么行,她们请还请不来人家主任哩,还敢告。吃了豹子胆了。”小白说:“噢,原来是这样。我可不知道啊。”
到目前为至,苟红元还没有弄清是谁动了主任的帽子。刚才他借故看蚂蚁般家为主任放哨,结果一不留意,被人动了主任的帽子,主任的帽子一动就意味着谁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出进水仙家的大门,要是真有人走了进去,这可不得了。他一急,从地上爬起来,掏出那个向蚂蚁窝浇去,蚂蚁们被热尿浇得七死八活。他还不解恨,他认为没有为主任看好帽子,是因为蚂蚁的过错。他又伸出他那只破脚,狠狠地朝蚂蚁们踢去,我叫你活,我叫你活。苟红元骂完,脑子突然生出一个大胆地想法。尽快找一顶和主任一样的帽子拿去挑在铁铣把上,现在只有这样做,才能阻止有人走进水仙家的门里。苟红元一瘸一拐地往回家里,他记得他的父亲苟来峰有过一顶和主任相似的帽子,也是黄颜色的,帽子前有面帽舌,帽舌也是黄的。
苟红元从小就死了父亲,就剩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刚过四十,不算年轻。在村里这些女人中,恐怕母亲最漂亮,母亲人正派,从来不和男人们接触,幸亏主任没有打母亲的主意,要不他苟红元是坚决不能轻绕的。就算主任要是真敢向母亲动手动脚,我苟红元坚决不会答应的,非要和你弄个你死我活不可。我这羔子皮换你个老羊皮。我苟红元是什么人,你主任什么。苟红元不过是一个特等残废,你主任可是一村之长,苟家滩村里的皇上,把我苟红元弄死了,不如死了一只蚂蚁,你主任死了,就不一样了。苟红元一边走,一边这样想着。
苟红元越急越走不动。越急那双跛腿越迈不出去。急得他头上冒汗,气喘吁吁。他在前面走,后面好似跟着一个人,他走慢,那人走慢,他走快,那人走快。他转过一看,是刚才见到的那只能变化的大黄狗。他站住向着大黄狗说:“狗,你干吗跟着我。”大黄狗不说话,汪汪汪的叫,他说:“你这狗日的老实交待,是谁动了主任的帽子,从实招来,否则,我要让你下地狱,上刀山,入火海。”大黄狗还是汪汪地乱叫。他说:“大黄狗,你他妈的吃哑巴药啦,只叫不说话?”大黄狗吱得叫了一声,向着他家的方向跑去。
村上没有村部,村部就在主任家,主任家大门口的树上安了一个高音喇叭,主任一闲就放广播,多一半唱的是秦腔,还有新闻。村上有什么事,主任就在喇叭里喊,现在实行了农业税免激,主任能喊什么,说得最多的还是计划生育,主任说:“田桂花,刘大花,王三朵,你们他妈的今日格到镇卫生院给我放环去。”主任说:“有些妇女说,放了环,不舒服,这有什么不舒服哩,我这嘴里,刚镶上金牙,也是不舒服,时间长了,慢慢就舒服了。”主任故意把话说得诙谐,而且把他自己都搭了进去。主任是故意这样说,主任嘴里根本没有金牙连银牙都没有,主任的牙齿长得很好,很整齐,只是有些黄,黄怕什么,只要吃东西听使唤就行。主任这人就这样,喜欢开玩笑。
苟红元没有想到,主任也没有想到,苟红元没有想到主任竟然在自己家里和母亲说话。母亲看见了他脸红红的,主任也有些不自在。母亲脸红什么呢,母亲是不是和主任,苟红元一想到这个问题,心跳就加快,血压也增高,他站在门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有些手足无措。主任没想到,刚才苟红元还在水仙家对面的大路上玩耍,说是玩耍,其实是给自己站哨,怎么突然间会回来呢?主任也有些不自在起来,走也不行,不走也不行,主任只能坐着抽烟,装出一副啥事也没干的样子。
苟红元狠狠地向着主任唾了一口痰,大声地说:“狗,你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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