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传统文学与现代主义文学真实观之比较

2009-01-15 09:03徐建明
文学与艺术 2009年12期
关键词:现代文学

徐建明

【摘要】现代主义文学与传统文学的真实观大异其趣。传统文学更注重外在客观之真实,那么现代主义文学则聚焦人物及客观事物内部。

【关键词】传统文学;现代文学;真实观

一、西方传统文学的真实观

一般意义上的传统文学主要是指19世纪中、后期以前的西方文学,同时也包括与此同时和此后的一部分文学;现代主义文学则主要是指产生于19世纪中、后期,一直延续到20世纪中期西方的主流文学。

诚如李赋宁先生在《欧洲文学史·绪言》中所说的:“19世纪的欧洲现实主义小说可以找到三位最杰出的小说家的作品为代表:英国的狄更斯、法国的巴尔扎克和俄国的托尔斯泰。他们的作品把现实主义小说的地位提高到欧洲文学传统中希腊悲剧和伊丽莎白时代英国戏剧(莎士比亚戏剧)的崇高地位,成为欧洲文学的三大高峰之一”。① 所以,本文就只选取上述角度,管窥有逾二千年历史的西方传统文学的价值观。那么,传统文学范畴的作家所追求的真实是怎样的一种真实呢?或者可以不忙着下结论。下面,是巴尔扎克名著之一《高里奥》开头的一段。作者这样写到:“一个夫家姓伏盖,娘家姓龚弗冷的老妇人,四十年来在巴黎开着一所兼包客饭的公寓,坐落在拉丁区与圣·玛梭城关之间的圣·日内维新街上……。街面上石板干燥,阴沟内没有污泥,没有水,沿着墙根生满了草……”

这只是这篇小说介绍伏盖公寓及公寓内外环境和借住此地的形形色色的人的差不多七页纸篇幅中的一小部分,作者“几乎都是白描”, “引出长长的,精妙的铺垫”,为的是“与纽沁根夫人和雷斯多夫人所住的摆满鲜花的府邸、金碧辉煌的客厅、玫瑰色的上房,形成强烈的对比”,而最后则只为一个人——拉斯蒂涅。“拉斯蒂涅在《高老头》里,是一个处于变化中的人物,从少年时代的幻想到冷酷的人生经验,他体现了这样一个变化。” ⑥ 在巴尔扎克看来,拉斯蒂涅的“变化”是一个必然的结果,而促使他实现这一转变的就是他所处的“典型环境”。艾珉在《高老头》译本序中道出了其中的内在联系:“对伏盖公寓的描写,具体而微,连墙上的石灰,食器上的裂缝也不放过……在一般读者看来,冗长的细节描写令人感到沉闷,对情节是一种累赘尽管这一艺术手法的运用有时流于繁琐,但不能否认作家在这方面的才能几乎达到了能以文字代替绘画的水平,通过他的描述,读者眼前会浮现出一个清晰完整的画面,从布局、形态到色彩,都与真实的画面相差无几。” ③

为了塑造人物,为了使人物的性格发展更具有可信性,巴尔扎克追求环境的“典型”和“细节”的逼真。可以说,巴尔扎克追求之真实,尽管并没有摒弃人物内在的真实,但是,他更追求外在客观环境之真实,并借助典型化的艺术手段,使之成为典型环境,以此为人物的真实寻求某种事实的、客观的依据。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因此而成为了“一整套反映19世纪法国社会的作品”④。

巴尔扎克是如此,被列宁在《列夫·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一面镜子》中评价为在创作中“创作了无与伦比的俄国生活的图画”的托尔斯泰也是如此。无论是他的史诗式作品《战争与和平》,还是只叙述了一个追求个性解放的贵族女性毁灭过程的《安娜·卡列尼娜》,抑或是描写了一个贵族在精神上获得新生的《复活》,都能在艺术上显示托翁是“最清醒的现实主义者”(列宁语)。可以断言,如果没有作家对19世纪中期俄国“一切都颠倒了过来,一切都刚刚开始建立”的社会现实的逼真描写,安娜·卡列尼娜在走上自我毁灭之路时的深深叹息和控诉“一切都是虚假,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是欺骗,一切都是罪恶”便会显得异常苍白无力,自然也就会使小说毫无震撼人心的艺术魅力而可能会流于琼瑶情爱小说痴人说梦似的可笑;如果没有作家对19世纪中后期俄国的国家机器,如法院和监狱的罪恶以及上流社会的虚伪、腐朽等细致入微的描写,聂赫留朵夫公爵的性格发展——由在法庭上看到因自己年轻荒唐而堕落的玛丝洛娃时的良心谴责而开始用为玛斯洛娃伸冤的方式“赎罪”,继而成为贵族阶级的“叛逆”,最后完成了在精神上复活的艰难历程——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尽管在聂赫留朵夫公爵的心路历程中《圣经》也曾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

在对巴尔扎克和托尔斯泰的创作作了一些简单的分析和阐述后,不难看出西方传统文学的艺术追求和审美趣味,他们追求的是外在的、客观的真实。

二、现代主义文学的真实观

现代主义文学作为某一特定时期文学的总称,流派纷纭,但为求简,本文采用袁可嘉先生的观点,将现代主义文学的外延划分为象征主义、未来主义、意象主义、表现主义、意识流和超现实主义。在论证的过程中,本文也只就意识流小说部分以探究现代主义文学的真实观。

现代主义文学区别于传统文学的本质特征是追求内心真实。既是现代主义文学理论家、又是意识流小说大师的V·沃尔夫对小说的目的作出断言:“生活并非一组匀称排列着的轻便马车的灯车,生活是一圈明亮的光晕,是从我们的意识萌生起到其结束为止始终包裹着我们的一个半透明的封套。表现这种变幻的、未知的和未加界定的精神状态,无论它可能呈现出怎样的违情悖理或者错综复杂,并且尽可能地少掺杂异质和外部杂质,难道不正是小说家的任务吗?”⑥

V·沃尔夫从她提出的“精神主义”出发,精心构建她的飘渺的意识流小说世界。1917年7月,沃尔夫出版她的第一篇短篇小说《墙上的斑点》,1925年、1927年分别出版其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作——长篇小说《达罗卫夫人》和被认为是读者最欣赏的长篇小说《到灯塔去》。下面仅以《墙上的斑点》为例,看意识流小说家是如何展示心理真实的。

《墙上的斑点》的开头是这样的:“大约是在今年一月中旬,我抬起头,第一次看见墙上的那个斑点。为了要确定是哪一天,就得回忆当时我看见了什么。现在我记起了炉子里的火,一片黄色的火光一动不动地照射在我的书页上;壁炉上圆形玻璃缸里插了三朵菊花。对啦,一定是冬天,我们刚喝完茶,因为我记得当时我正在吸烟,我抬起头,第一次看见了墙上那个斑点。我透过香烟的烟雾望过去,眼光在鲜红的炭块上停留了一下,过去关于在城堡塔楼上飘扬着一面鲜红的旗帜的幻觉又浮现在我脑际,我想到无数红色骑士潮水般地骑马跃上黑色岩壁的侧坡。这个斑点打断了这个幻觉,使我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是过去的幻觉,是一种无意识的幻觉,可能是在孩童时期产生的。墙上的斑点是一块圆形的小迹印,在雪白的墙壁上呈暗黑色,在壁炉上大约六、七英寸的地方。” ⑦

尽管这段文字作为意识流小说在与J·乔伊斯的洋洋巨著《尤利西斯》中著名的“莫莉的独白”的比较中显得是那样清新和富有诗意,但是拿它来与《高老头》开头描绘伏盖公寓的文字对比,就又觉得它纯粹是心灵中的“原子簇射”。这段文字中唯一感到“实在”的只是斑点(而这又是何其大谬不然,因为它其实不是斑点,而只是一只蜗牛,这似构成了作者对人的感觉能力的揶揄与“真实性”的反讽?),其它的则是那样的轻盈和飘逸。作品中的“我”是谁,“我”的性别、年龄、职业等在传统小说中一看就知的情形在这里完全没有了踪影;“我”在哪里,为什么会在那里,那里的外部环境怎样,室内的摆设等客观、外在的事物读者亦浑然不知,有的只是“我”因为看到了墙上的斑点而触发的自由联想。李维屏先生如是评述这篇小说:“《墙上的斑点》真实地展示了一个人物的精神活动(如果这也算是人物的话)。小说从发现斑点开始到弄清斑点结束叙述者始终坐在一张椅子上,其间没有行动,没有情节,没有悲剧或喜剧,更没有对外部客观世界的描述。”⑧

这就是意识流小说的内在化特征,也是现代主义文学最重要的特征。

现代主义文学之有别于传统文学的另一个显著特征是现代主义文学的作家突破了传统小说对人物具有的某种机械性理解。也许是我国学术界对传统文学中某些经典作品的“阐释”有太大的“倾向性”,因而给了我们一些“合理”的“误解”,以至于我们很容易得到一个印象,即小说人物是由作家“塑造”出来的,人物的性格是作家“赋予”的,他们既是环境,也是作家的“玩偶”。表现在具体的解读中,他们或闪耀着理想主义的光辉,如《红与黑》中的于连和《战争与和平》中的保尔康斯基公爵;或显得崇高而伟大,如深受骑士小说毒害的拉曼都郡的老“骑士”唐·吉诃德和与魔鬼订立卖身契的江湖术士浮士德等等。这些人物都因某种“特征性”太过显著和作家有意无意间忽略了对他们深层心理世界的必要揭示而显得有些“单薄”,尽管无论是自称自己为“人类灵魂的观察者”的司汤达,还是其心理描写有“心灵辩证法”美誉的托尔斯泰,都各自对自己笔下的人物作了非常出色的心理描写,但因为那些描写更像是人物心理对外部世界的一个简单折射,因而失去了人物丰富的内涵,也部分地损害了其真实性。

相反,在现代主义小说中,因为作家有了新的理论指导和新的表现手法的创造性使用,使得小说人物在其内倾性层面上获得了巨大的表现空间。可以说,现代主义文学中的小说人物得到了作家能给予他们的最大自由,因而,也就具备了展示其人性的多层性、多面性和复杂性的全部可能。V·沃尔夫的《达罗卫夫人》以似平淡无奇的情节却又十分细腻的笔触表现了一战后西方现代人的困惑、焦虑和恐惧,小说真实地反映了20世纪20年代处于极度悲观气氛中西方人表现出的灵魂的骚动和心灵的呼喊。小说中女主人公达罗卫夫人是一位上层社会的家庭妇女,她已年过半百,丈夫是个国会议员;她婚后生活虽优裕富贵,却寂寞无聊,长期以来,她一直生活在一种莫名的孤独与恐惧之中。小说的另一个主要人物是在一战中因饱受炮弹惊吓而罹患精神病的退伍军人史密斯,这个在战场上目睹了种种疯狂与暴力的年轻人整日惊恐不安、胡思乱想,在他受到严重摧残后的躯体内时刻搏动着一颗受伤的心。

总的来说,现代主义文学中对人物的刻画在其真实性方面达到了传统小说所无法达到的高度。如果说传统小说的某些人物能给读者以理性、鼓舞和力量,然而却处处显出“神性”而让凡人有“高不可攀”之憾;那么现代主义的小说人物虽卑微,甚至猥琐,却足以震撼读者的灵魂。

【参考文献】

[1]李赋宁总主编,《欧洲文学史》第1卷,商务印书馆出版,1999年,第5页。

[2](法)巴尔扎克,傅雷译,《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年,第169—170页。

[3]艾珉,《纷繁而集中丰富而凝练——〈高老头〉艺术琐谈》,转引自巴尔扎克著,傅雷译,《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年,第4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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