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语言中“经历”和“体认”

2009-01-08 09:48王玉娥宿朝阳
中学语文·教师版 2009年12期
关键词:文段小草言语

王玉娥 宿朝阳

“语言”与“思维”的关系向来都是人们认识和分析语文课程性质的理论视角,可以帮助我们较好地认识“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是语文课程的基本特点”这一新理念,但如果广大教师仅仅依此理念来把握或进行语文教学,似乎有一种无所适从、无法操作的困惑和疑难。如果我们直接从“语言”和“思维”的关系来认识和把握语文教学,或许有更直接的体悟。

关于语言与思维的关系,洪堡特在《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的影响》一书中说:“语言的本质决定了他能够意识到一个既超越语言,又受到语言限制的领域的存在。意识的唯一能够被用来发掘和利用这个领域的手段便是语言,而语言正是依靠了其技术的和感性的完美形式,才能够把这个领域的越来越多的部分化为己有。”①这句颇有些令人费解的话无非表达了这一观点:表达思维(或意识)的手段或工具是语言,人们总是力求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或感情,只是往往会感到“言不尽意”。古今中外都有人注意到“言”“意”(中国古典文学还涉及“象”)之间的奇妙关系。在语文阅读教学中,我们也应该培养学生认识“言”达“意”和以“言”悟“意”的能力。

一、通过语言“获得”和“达到”

因为语言是表意工具,所以在小说、诗歌、散文、戏剧等各种文体(特别是诗歌)的教学中我们通常会通过作者的言语表达来把握文本意义,特别是抓住作品中的关键字、词、句、段来作分析,从而达到集中、深刻地把握作品主要思想和感情的目的。如在《孔乙己》中我们会抓住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排出九文大钱”来认识他迂腐、寒酸的性格;在《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我们也会从杜十娘“大惊”、“放开两手,冷笑一声”、“挑灯梳洗”、“微窥公子”等表情与动作、行为的重点分析中把握她的绝望、她的自尊、她的留恋……这是我们语文阅读教学中常用的把握作品思想感情的思路和方式。

在教学中,我们这样来教,引导学生这样来学的认识前提是:语言是表意的手段或工具;而且在我们的头脑中存在着一种观念:人们总是在想清楚了之后才选择语言进行言语表达,所以言语总是能够较好地表达思想与感情。因此,在教学中读者通过已表达出的言语,特别是关键言语就能很好地把握作者要表达的思想与感情了。这也就是《老子》一书开篇讲述的“常有,欲以观其徼”,即通过言语表达出来的部分来把握思想感情敞亮的一面。

但我们自己在进行口头言语表达或书面言语表达时是否有过这样的感受:有时“在语言把它实现出来之前,它只是‘一团没有定型的、模糊不清的浑然之物”,“只是浮动的幽灵”,我们并不知该用什么词来表达或怎样表达,在说的过程中我们才逐渐确定了自己先前未定型的感受,或扩展、改变了先前已有的意图。有时甚至就是在自己觉得已经想清楚的情况下,具体进行言语表达的时候也会出现各种异常。这是因为,“思想不是在语言中表现出来的,而是在语言中实现出来的。”②所以我们在言语表达的阶段其实并不完全是在想好后用准确的语言把想好的东西完全表达出来,而是在言语表达的过程中才逐渐确定了自己的思想或感情,也就是说言语表达的过程就是思想、情感展现的过程, “文便是道。”(朱熹《朱子语类·卷百三十九》)

因此我们在阅读文本,把握作者的思想感情时,应该意识到:“语言是思维本身的要素,思想的生命表现的要素。”③也许我们很难通过语言“分析”,最终“获得”作者的思想或情感。我们除了要对作者写出来的进行分析外,更重要的是在字里行间,在表达的过程中去“感受”,去“经历”作者要表达的思想感情。

二、在语言中“经历”和“体认”

在阅读教学中,我们经常会发现,通过对语言进行“分析”的方式很难“获得”文本传达的真正的思想与情感。以下笔者特别举出几个被误读或忽视的文段:

文段一:朱自清的《春》中关于春草的描写:“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我们很难找出一个关键词或句来作分析,如果一定要作分析的话,正如许多老师所做的,将这段文字分四层,一个句号一层:(1)通过“钻”字分析小草具有顽强的生命力;(2)写小草的范围;(3)写人们在春天的草地上的活动;(4)春草的特征是软绵绵的。可是这种把握方式完全无法让我们感受到蛰居一冬的人们在走出屋子的一刹那发现小草的萌发,感到春来到了的那种喜悦的心情。

如果我们在语言中和作者一同“经历”,一同“体认”,就可以走入作者的感情世界:走出家门,突然发现门口那不起眼的空地边缘有一株绿芽。走近一看,它正拼命地向上钻,初生的小草嫩嫩的,绿绿的,令人不由地意识到春天来了。这时抬眼远望,园子里,田野里已是满眼的绿了,不知什么时候春意已浓。多么令人振奋的春色啊!我不禁加快了脚步,加入到那享受春天的队伍中,干脆躺在草地上,感受一下小草的柔软。此时,一缕微风拂面,轻轻的、暖暖的,看着那草地上跑着、跳着、踢球的、赛跑的、捉迷藏的孩子们,我似乎已忘记了自己,要睡了,要醉了……在文字“经历”中我们已经和作者一样感受到春已来临的喜悦了,这本是朱自清先生在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情感。

文段二:朱自清《背影》中父亲买橘子时的背影描写:“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別人看见。” 历来教参和教师都通过对父亲买橘子时的“穿”、“爬”、“攀”、“缩”、“微倾”几个动作的分析得出思想感情方面表现了父亲对儿子的关爱,艺术方面表现了作者使用动词的准确的结论。可是如果我们联系上下文,和作者一同来经历家道的败落、父亲的失业和父子的分别,则会发现:作者并非专门选取了这几个特写来表现父亲对自己的爱,也并没有斟酌用哪个动词更能准确表现父亲爬上与爬下月台时的艰难。我们读到的是作者在等、在看父亲买橘子的背影时突然产生的种种复杂的情感:有对父亲年事已高却为生计四处奔波的艰辛的心酸;有对父亲承受祖母去世、赋闲在家的祸不单行的困窘家境和心境的理解;还有对父亲渐老却还悉心关照自己的深深感动;更有对自己先前不理解父亲的悔恨与愧疚。就是在这一瞬间,他突然理解父亲了,理解了他的全部处境和心情,所以,“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由此我们可看出,作品中外貌或动作的描写是情感之至的必需。这是我们阅读的关键,对写作也会是一种正确的引导。

文段三:鲁迅《药》中:“小栓撮起这黑东西,看了一会,似乎拿着自己的性命一般,心里说不出的奇怪。十分小心的拗开了,焦皮里面窜出一道白气,白气散了,是两半个白面的馒头。——不多工夫,已经全在肚里了,却全忘了什么味;面前只剩下一张空盘。他的旁边,一面立着他的父亲,一面立着他的母亲,两人的眼光,都仿佛要在他身上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便禁不住心跳起来,按着胸膛,又是一阵咳嗽。”这部分从文字传达信息的角度看并没有实质的意义,它仅仅传达出一个信息:这个黑东西是个白面的馒头,很快被吃完了,所以经常被忽视,不作解读。如果我们不越过文字本身和作者一同去“经历”这个吃人血馒头的过程,就很难感受到鲁迅在写吃的过程时所传达的深沉的情感:看着馒头被掰开,窜出一道白气——生命就这样消散了;不一会全被吃到肚里,甚至忘了什么味,面前只剩下一张空盘——生命就这样消亡了;可是小栓吃完了人血馒头,又是一阵咳嗽,他的父亲母亲却指望这“馒头”治儿子的痨病——生命是如此愚昧。在这吃“馒头”的过程中,鲁迅用白描的手法表达了一种深深的悲哀:既有对革命者“寂寞前行”的悲哀,又有对群众“哀其不幸”的悲哀。

以上是我们在阅读教学中遇到的几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其实在阅读与教学中,我们时时都能感到,仅仅通过语言难以或只会肤浅地获得文本之“意”,只有结合“经历”和“体认”语言的方式才能更好地把握文本的意蕴。老子早在《道德经》中就说了“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古人早就洞察了其中的奥妙,今人在实践中也该好好体悟与摸索。

注释:

①[德]洪堡特:《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的影响》,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205页。

②斯米尔诺夫:《苏联心理科学的发展与现状》,人民教育出版社,1984年版,第327页。

③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9页。

[作者通联:王玉娥,新疆师范大学文学院;宿朝阳,新疆乌市一中高二年级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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