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凤华
鲁汀河的水灵活、清朗、柔美,逶逦而来,把故乡切成东西两块,经年累月,诉说着悠远而绵长的故事。
村小就栖落在小河边,我在村小耕耘多年,临水而居,我和学生每天都呼吸在水草和阳光酿成的清甜空气里。“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们身上流淌着水的禀赋和资质,正所谓“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在鲁汀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最喜欢听《水边的阿狄丽娜》《毕业生》《睡莲》和《我心依旧》,这些旋律总能让自己的心变得丝绸一般柔软,任感伤的潮水漫过双眸。在乡村,我就是那片静古的河塘上盛开的一朵睡莲,在夕阳的轻抚下,涂一身金粉,像流淌的音乐,漫在岁月里。
我向往这样的教学情境:春天的泗水河畔,杨柳依依,凉风习习,孔子和弟子们面对潺潺春水,孔子凭着与万物相通的聪慧心性道出水有四德之说,弟子们为之感叹。之后他们有的采花,有的捕蝶,有的垂钓,有的戏水,尽情感受着春天的美好。玩够了,孔子让大家围坐,畅谈志向,弟子们各言其志。颜回调好琴弦,边弹边唱,孔子先是侧耳倾听,后又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直到日落,大伙儿才携起手,唱着歌,快快乐乐地回家。这样的教育有心灵的絮语、自然的默契、会心的微笑,如同轻轻拂面的和风,给人一种人性流淌的惬意,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生机。我努力追寻这样的乡村教育佳境。
夏日的傍晚,热气渐退,天空浸润在丰盛的色泽里,夕阳如一枚熟透的浆果。我先在村中西港里和儿子及三五少年一起畅游,上岸,然后慵懒地躺在院中的竹椅上,捧一本沈从文的《边城》慢慢地品咂起来,渐渐地走进“雨后放晴的天气,日头炙到人肩上、背上已有了点儿力量。溪边芦苇水杨柳,菜园中菜蔬,莫不繁荣滋茂,带着一分有野性的生气。草丛里绿色蚱蜢各处飞着,翅膀搏动空气时窸窸作声。枝头新蝉声音已渐渐洪大……”的境界里。在这样的黄昏,我一再走进汪曾祺的《大淖纪事》、刘绍棠的《蒲柳人家》、顾坚的《元红》、李明性的《痴情女子》、曹文轩的《草房子》。乡土文学如缕缕清风滋润着我的情怀,我如饮醇醪、如梦似幻,每每走进“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叩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的诗化境界。
秋日的午后,我会离开听月斋,离开学生的作文本、写了一半的文章、即将完成的条幅,偷得浮生半日闲,漫步于荒草萋萋、芦花摇曳的村野小径,看那霜后的枫叶与晚晖相辉映,听那微风中飘舞的落叶之歌,心里吟诵起一些如“因为是早秋的精神之歌,所以有宁静,有智慧,有成熟的精神,向忧愁微笑,向欢乐爽快的微风赞美”那样的语句。偶尔,有几位学生在远处吹着芦笛,那明朗的笑声和清越的笛声搅和在一起,激荡在旷野里,激荡在我的心里。
在乡村,吮吸着乡村的精髓,践行着自己的教育理想,怀抱着那份古典情怀,我的快乐如鲁汀河水一样流淌着,滋润一个又一个恬淡而平和、简单而收获的日子。在乡村,我是一个向往月光之静的人,我从蹲在苦楝树梢上的明月感悟到“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的宇宙意识。我对芦苇情有独钟,常常写描摩歌颂她的散文。芦苇纤弱、娇贵,带着诗意的伤感,透着平民的精神。轻风间起伏驿动的苇,纤腰袅娜,玉臂勾引,独具风情。芦花“入世而不事功,出世而不虚无”的风骨,飘逸淡然,颇具仙风道骨。每年深秋,我都会采撷几束芦花置于书斋内,这秋天的唢呐吹奏植物的歌谣,把我的心也吹成了貂尾一样的芦花。
有芦苇、有菖蒲、有狗吠、有炊烟、有草垛、有童戏的日子是我最珍视的时光,我感受到对乡村的爱、对学生的爱、对写作的爱就如同田野里的藤萝一样缠绕着,像小河里的流水一样蜿蜒着,那样的真切、那样的美好。
在乡村教书,我也钦慕陶渊明懒散的美感。“兴起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他对儿子说:“偶然闲静,开卷自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欣然有喜。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极向往其“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的生活态度。
以生活之笔写文章,则文章里有朴实的泥土香味;以田园情结教书育人,则课堂上会洋溢着浓郁的乡土气息,清新如滴露的荷叶,朴实如淡雅的野菊。让我做一条鲁汀河里自在招摇的水草,让学生像野花一样自然开放。
(作者单位:江苏泰州市朱庄中心小学)
责任编辑赵霭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