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斯宾塞 《仙后》第一卷 环境 情节
摘 要:本文以详细的文本分析为基础,从字面意义、隐喻意义和道德寓意的角度,对斯宾塞《仙后》第一卷中的环境与情节意象的多重寓意进行了阐释。
诗人为了“激起我们的想象”,戏剧性地再现人物、事物和事件等意象。①本文对《仙后》第一卷中的主要环境与情节意象的字面意义、隐喻意义和道德寓意进行阐释,以达到“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的目的。②
一
斯宾塞创造诗歌意象的事物,小而言之有“信仰的藤牌”“救恩的头盔”和“圣灵的宝剑”等“基督徒的甲胄”③(《弗》6章,16、17节),大而言之则有错误林、绝望洞和虔诚宫等环境虚构物;前者在第一卷中俯拾即是,宛如教堂里的一幅幅《圣经》故事绘画,而后者则宛如历历峰峦构成了一个神异奇幻的境界,形象地揭示出《作者致劳利爵士函》所言“用美德和善行来塑造并锻炼高贵和纯洁的人”的“寓意之宏旨”,饱含着诗人的理想和时代的精神。
先说错误林。第一章中的错误林意象奠定了全卷主题思想的基础。首先,在字面意义上,红十字骑士从仙国出发去完成格罗丽亚娜赋予他的使命,将乌娜的双亲从毒龙的囚禁中拯救出来,从而“为自己赢得荣誉并博得她的恩泽”④。为了躲避一场暴风雨,他和乌娜误入一片成阴的树林,“只见许多的路径和许多的岔道,/他们困惑苦恼不知道该走其中的哪一条”;“最终却来到了一个空虚的洞穴,/在最稠密的丛林深处。”在错误林,他们遭遇到了巨蛇错误。
其次,在隐喻意义上,错误林象征着异端邪说。巨蛇错误盘踞在黑暗的洞穴中,象征着不能暴露在理性和信仰的阳光下的异端邪说;她的畸形子孙象征着异教徒所发表的虚假教义;她用尾巴缠住骑士的身体,象征着她是基督教“真理的腰带”的敌人;她口吐“可怕的黑色的洪水般的毒液”,象征着天主教针对伊丽莎白女王的恶毒宣传;“呕吐物中尽是书籍和小册子,/以及令人憎恶的瞎了眼的青蛙和蟾蜍” 就是《启示录》(16章13节)中的“三个污秽的灵,好像青蛙,从龙口、兽口并假先知口中出来”,象征着罗马教皇所派遣的散布邪说异端的宗教骗子。
其三,在道德寓意上,错误林不仅是红十字骑士在成长过程中必须首先经历的考验,同时也象征着“每个人”(everyman)作为基督徒在“用美德和善行来塑造并锻炼”成为“高贵和纯洁的人”的过程中难以避免的障碍,正如同但丁《神曲》开篇所描述的那座“幽暗的森林”所具有的象征意义一样。⑤斯宾塞对错误林的描写,借鉴了从奥维德到乔叟的传统⑥;在错误林的构思中融合了忒修斯进入迷宫杀死牛首人身怪物弥诺陶洛斯以及基督到旷野里去与野兽同在一起(《可》4章)的成分,因而具有丰富的道德寓意。迷宫般的林中道路象征着在一个多样化的世界里“每个人”所必须面对的种种善与恶、真理与谬误、信仰与邪教等令人困惑的抉择,就如同赫拉克勒斯在Y字母的岔路口一样。
次说绝望洞。如果说错误林象征着红十字骑士在体力上所经历的考验的话,那么绝望洞则象征着他在心灵上所遭受的磨难。首先,从字面意义上看,在被亚瑟王子从巨人的地牢里拯救出来以后,红十字骑士便来到一个“遍地是枯朽的残株和树桩,/ 不见一颗果实也没有一片绿叶”的荒原;“他们进入到一个昏暗的洞穴,/发现那邪恶的人低坐在地上,/ 心境郁悒,在悲哀地沉思默想。”这“邪恶的人”即“灌丛中的毒蛇”绝望。他缕述人世间的苦难,如:“恐惧、疾病、衰老、损失、劳累、悲伤、争斗,/病痛、饥饿、寒冷等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切”;对红十字骑士巧言规劝到:“劳累之后的睡眠,暴风雨之后的港湾,/战争之后的安闲和生命之后的死亡是多么令人愉快。”红十字骑士几近失去信心欲拔刀自尽,但是乌娜夺过他手中的刀,然后一起逃离了绝望洞。
其次,从隐喻意义上看,鉴于此前亚瑟王子在巨人的城堡里发现巨人和杜埃莎搜刮来的“各种各样、奇巧罕见的宝物”一事象征着亨利八世没收英国境内全部修道院并将其财富收归国王所有的宗教历史⑦,那么被拯救出来的红十字骑士再次身陷绝望洞则象征着在“血腥玛丽”继位并恢复天主教信仰之后英国新教徒所经历的一段曲折。绝望被认为是基督徒所面临的最危险的敌人,因为他使人对上帝的仁慈和恩惠失去信心。绝望的欺骗性在于他“富于机智”。他的“著名的”哀歌不仅借用了斯多葛哲学关于恬淡寡欲的论点,而且还引用了《创世记》(9章6节)和《约伯记》(34章15节)中关于生死问题的有关辩论;所以绝望的哀歌“像一柄利剑刺透了骑士的良心”。红十字骑士逃离出绝望洞象征着最终成为英国守护神的他是神的选民,也隐喻着英国国教的信仰特色在经历了玛丽女王时期的短暂危机之后终于在伊丽莎白一世时代得以基本确定。
其三,从道德寓意上看,绝望洞是红十字骑士在心灵上所经受的最危险的考验。伯顿在《忧郁的解剖》里说,感染绝望症的主要是那些“体质上先天忧郁的人,他们笃信宗教,并且心理脆弱”⑧。作为“伊丽莎白时代病”(Elizabethan Malady),绝望症不仅感染了红十字骑士,也感染了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绝望关于“劳累之后的睡眠”的诗句和哈姆雷特关于“生存还是毁灭”的独白都表达了对解脱尘世间的苦难的渴望。哈姆雷特在复仇的道路上遇到了种种障碍;红十字骑士在拯救乌娜双亲的征途中也遇到了诸多险阻并几近失去对神恩的信仰而在人生“历程的中途坐下来歇息”。针对红十字骑士的弱点,斯宾塞说得很清楚: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夸耀自己的膂力,
对自己的凡身俗体充满自负的自信,
可是只要是等到与精神仇敌交战,
一切都改变得太迅速,立刻就屈服,
或者就非常怯懦地从战场上逃逸。
绝望洞是骑士已经在错误林经受了体力方面的考验之后和即将在虔诚宫接受教育之前,在心灵上所经历的精神炼狱。
再次说虔诚宫。虔诚宫体现了第一卷所歌咏的主题虔诚美德,在本卷众多环境虚构物意象中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英美学者认为描写虔诚宫的第十章是本卷的“核心章”⑨。首先,从字面意义上看,红十字骑士在乌娜的引领下到达“一座古老的宫殿”虔诚宫,见到了“以抚慰苦难者心灵的痛苦,/帮助无助穷人为唯一快乐”的女主人卡丽娅和她的三个女儿菲蒂丽娅、斯珀兰泽和查丽莎;然后这位“心灵染病的骑士”经过悔罪和苦修实施了七种善行;接着在敛心默祷老人的引导下登上了像橄榄山或仙山的“最高的山岳”,眺望到了新耶路撒冷的幻象,并得知他将成为“快乐英格兰的圣乔治”,于是和乌娜离开虔诚宫去迎接更大的历险。
其次,从隐喻意义上看,虔诚宫象征着英国国教恢复《圣经》权威的努力;强调了只有通过信仰才能获救的神学思想。卡丽娅的三个女儿的名字的本意分别是“信仰、希望和神爱”,代表了《哥林多前书》(13章13节)所说的“信”“望”和“爱”。代表信仰的菲蒂丽娅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手捧“用基督之血签字和封印的圣书”《新约》的是她;向骑士“传授神圣的律法/开启他愚钝的双眼”的也是她:
她向他解释圣书中的每一条律法,
宣讲其中全部的神圣的教义,
那为凡人薄弱的智力难以理解的
上帝、恩典、正义和自由意志。
这就清楚地表明只有通过信仰,人们才能得到真正的教义,也只有从《圣经》的教义中,人们才能获得上帝的恩典从而被拯救;同时也象征着伊丽莎白时代英国国教终于有了官方信仰纲领《三十九条信纲》和《公祷书》。只有恢复了信仰之后,才能从代表希望的斯珀兰泽手中获得银锚,那“如同灵魂的锚,又坚固、又牢靠”(《来》6章19节)。然后由代表神爱的查丽莎“传授给他每一种得体的行为/所表现出的爱、正义和善行”,并向他指明通向天国的路径。这三姐妹是基督教“信、望、爱”三美德之化身。“最高的山岳”象征着摩西领取十诫所登之西奈山(《出》24章16-18节);用来比拟基督登山训众的“橄榄山”和缪斯女神的“仙山”则分别象征着和平与诗人的灵感和使命。新耶路撒冷的隐喻意义是指光荣女王格罗丽亚娜的首都克勒俄波利斯;这表达了斯宾塞对伊丽莎白女王和伦敦的热情赞美。
其三,从道德寓意上看,虔诚宫无疑是实现“用美德和善行”将红十字骑士“塑造并锻炼”成为具有虔诚美德的“高贵和纯洁的人”的一所进修学校。在信仰菲蒂丽娅的“校舍”(schoolhouse)里,“他能品读她神圣的学问/聆听她神圣的话语的智慧”;希望斯珀兰泽“教导”(taught)他如何紧紧抓住灵魂的“银锚”;神爱查丽莎给他“讲授”(instructed)完神爱和善行之后又“教导”(teacheth)他通向天国的路径。从“校舍”“教导”和“讲授”等用词来看,斯宾塞描绘了红十字骑士如何在代表基督教三美德的三姐妹那里接受虔诚美德教育的过程;这象征着真正的基督徒所必须完成的品德教育。红十字骑士从敛心默祷老人那里得到的教诲是“每个活着的人/都应实现自己的目标到达天国”;至此这位“游侠骑士”的那颗“漂泊的心灵得到了拯救”⑩。
从错误林到绝望洞再到虔诚宫,这些环境意象或阴森恐怖或光怪陆离或神异奇幻,在字面意义上构成了红十字骑士的传奇经历,在隐喻意义上揭示了人的心灵的迷失和被拯救的进修过程,在道义寓意上象征着一个“高贵和纯洁的人”的“自我塑造”历程。
二
《仙后》第一卷的基本情节是围绕着红十字骑士的成长展开的。从离开光荣女王的宫廷起到完成使命再次返回仙国止,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历险,完成了从初出茅庐的骑士到英国守护神圣乔治的成长历程。在这些历险中,打败巨蛇错误、被巨人俘虏和斩杀毒龙等三个情节不仅在形式上处于开篇、转折点和结尾的位置而引人注目,而且在思想内容上构成了骑士如何从光明到黑暗再到光明的人生轨迹,因而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先看红十字骑士与巨蛇错误交战的情节。首先,从字面意义上看,在错误林错误洞里红十字骑士遭遇到了“下半身像炫示自己蛇,/而上半身则保留着女人形体”的怪物错误。这条巨蛇用她的尾巴“突然将骑士的身体绞缠住,/使其手或脚都无法动弹”。只是在乌娜喊到“在力量中增加信仰”之后,骑士才“聚集全力……掐住巨蛇的喉咙”使其松开束缚。巨蛇喷吐毒液令骑士不得不松手。虽然“处境不妙”,但骑士仍然毅然决然,“拚却全部男子汉的膂力挥剑猛刺,/ ……割下她可怕的头颅”,然后与乌娜走出错误林开始新的历险。
其次,从隐喻意义上看,这场战斗起到了奠定全卷主题思想的作用。一方面,巨蛇错误半人半蛇的身体特征,隐喻着她是蛇身女人头的撒旦那样的恶魔;她的那些“吮吸他们垂死的母亲的血,/使她的死成为他们的生,从她的痛苦中获得益处”畸形子孙象征着邪端异说{11};“她的呕吐物”中的“青蛙和蟾蜍”代表了罗马教皇委派的宗教骗子。另一方面,红十字骑士战胜巨蛇错误所依靠的力量首先是信仰,这隐喻着对上帝的信仰乃是战胜异端邪说的法宝;其次是“神圣的宝剑”即“神的话语”(《弗》6章17节),这隐喻着唯有直接阅读《圣经》才能获得拯救并扫清天主教对伊丽莎白女王的诽谤;再次是“信仰的藤牌”,这隐喻着唯有基督徒的甲胄才能战胜罗马天主教会等宗教骗子。{12}由此可见,这场战斗寓言般地反映了伊丽莎白时代宗教斗争的社会现实,隐喻着英国新教反对罗马天主教的斗争;同时也是圣乔治屠龙壮举的一次预演。
其三,从道德寓意上看,红十字骑士在错误林遭遇巨蛇错误就如同《神曲》第一章里的但丁在“幽暗的森林”遇到豹、狮子和母狼等三只野兽一样;但丁必须首先克服象征肉欲、骄傲和贪婪的三只野兽的障碍,然后才能最终到达天国获得永恒的幸福,骑士则必须首先战胜象征恶魔、异端邪说和宗教骗子的巨蛇错误,然后才能最终实现拯救乌娜双亲的伟大目标。所以这场战斗是骑士“自我塑造”过程的第一步。此第一点。其次,在战斗中,骑士也表现出一些弱点,如:此前他从未使用过他的兵器;对自己的战斗能力尚需重新认识;不顾乌娜的提醒将长矛给矮子;尽管乌娜说此地危险,矮子也大声喊道“快逃”,“但是,这位年轻的骑士怎么也不肯停下”,贸然闯入巨蛇“黑暗的洞穴”;面对巨蛇,他“一点也不害怕”,从而低估了巨蛇的力量,终致“被蛇尾绞缠”。这些弱点,虽然是出于骑士个人气质的原因,但是也宛如阿喀琉斯的脚踵反映了人性的普遍弱点。
次看红十字骑士被巨人奥戈格里欧俘获的情节。骑士被俘的情节是作品的转折点也是骑士人生苦难的深渊。首先,在字面意义上,红十字骑士逃离骄傲宫后,来到一处泉水边。他“卸下装有金属片的铠甲”;在树荫下任微风吹拂前额,聆听小鸟“甜蜜的音乐”;未能辨认出伪装化名为菲蒂瑟(Fidessa,忠诚)的女巫杜埃莎,被她“责骂中有恭维,恼怒中有甜蜜”的花言巧语所迷惑;“饮用了像水晶一样清澈的泉水;/马上他男子汉的膂力开始衰退”。骑士沉浸在感官享受之中,有微风送爽足以使身体舒畅;有鸟鸣足以愉悦听觉;有女人的甜言蜜语足以煽起柔情;有清泉足以解渴;“他进一步向他的女人献媚求爱,/在芳草地上作乐寻欢耗尽精力,/既不顾惜身体也不在乎名声。”当巨人来到眼前时,他来不及头戴盔甲或者手持藤牌;面对巨人,他“没有装备好武器,自惭形秽,胆怯气馁,/……连仅有的一把无用的剑也挥动不了”;不堪一击的骑士被巨人“无情地扔进一座地牢”;当亚瑟王子在地牢里找到他时,他“衰弱颓废,瘦骨嶙峋,俨如凋谢的花朵”。
其次,在隐喻意义上,红十字骑士解下了“基督徒的甲胄”意味着他解除了基督徒的思想武装;虽然通过与巨蛇错误的斗争他已认识到自己有勇无谋的骄傲所带来的危害,但是仍粗心大意,正如伊拉斯谟在《基督徒士兵须知》中所告诫的那样虽然避免了邪恶却陷入自我庆幸的虚荣之中。{13}此第一点。其次,他饮用的衰竭泉象征着讹误充斥的伪《福音书》。其三,如果说他沉醉于微风、鸟鸣和清泉等所带来的愉悦之中是出于对感官享受的贪求,那么他与杜埃莎在芳草地上的调情则是出于他个人情欲的膨胀。然而“芳草地”和“凋谢的花朵”等意象均来自于《圣经》中的“凡有血气的尽都如草,/他的美容却像野地的花。/草必枯干,花必凋残”(《赛》40章6-7节)。人“形同草木之脆”{14}的比喻所要揭示的是,要求仅仅经历过一次战斗的骑士“免得入了迷惑”谈何容易,诚如《马太福音》(26章41节)所说:“心灵固然愿意,肉体却软弱了。”
其三,在道德寓意上,如果说此前在错误林与巨蛇的斗争象征着红十字骑士在膂力方面所受到的磨炼,此后在绝望洞与绝望的斗争象征着他在精神方面所经受的一次砥砺,那么他被巨人囚禁在地牢的情节则象征着他在肉体方面所遭受的一次苦难。不能抵制肉体的诱惑是骑士与身俱来的“原罪”使然。人类为其所固有的“原罪”必须付出代价,在《神曲·地狱篇》里保罗和弗兰齐斯嘉生前受情欲驱使,身后灵魂被地狱里的狂飙刮来刮去,永无安息;在《仙后》第一卷里红十字骑士因对感官享受的贪求和对情欲的放纵而被巨人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肉体蜷缩像凋谢的花朵”。此其一。其次,卸下基督徒的盔甲并饮用衰竭泉所揭示的道德寓意是,对真正的基督徒来说要成为一个“高贵和纯洁的人”必须须臾不离基督徒的思想武器并主动拒绝阅读更不能信奉讹误充斥的伪《福音书》。另外,亚瑟王子对骑士被俘这一情节的道德寓意总结性地阐释道:“从过去的恐惧中所获得的唯一好处是/增长智慧小心翼翼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再次看红十字骑士斩杀毒龙的情节。首先,在字面意义上,第一天,红十字骑士在刺伤毒龙的左翼后被毒龙的尾巴扫翻在地,跌进生命泉。在生命泉的圣水里获得新的力量后,这位“新生的骑士”如同雏鹰从海面飞向苍穹与毒龙开始第二回合的较量。第二天,骑士首先在毒龙的头皮上刺下一个大口子,然后将毒龙的尾巴斩断为五截,接着又砍伤了毒龙的爪子;但是毒龙喷射火焰,骑士被灼伤而不得不稍微退却以利再战,可是不料滑倒下去跌在生命树上。在生命树的香膏里医治好创伤后,这位勇悍的骑士又重新站起来与毒龙进行最后一个回合的决战。第三天,毒龙一开始便张开血盆大口欲将骑士生吞之;骑士抓住时机将长矛猛然刺入龙口直抵咽喉将其杀死。“于是他倒下了,生命化为一缕云烟;于是他倒下了,大地发出呻吟;于是他倒下了,如同悬崖崩裂;于是他倒下了,瘫软在地上像一推乱石。”斯宾塞连用四个排比句来形容毒龙倒毙的情形,表达了对毒龙的厌恶;同时也讴歌了屠龙英雄圣乔治的“伟大征服”。
其次,在隐喻意义上,骑士斩杀毒龙的情节具有基督教“启示文学”特征;其整体意象和局部意象多来自《启示录》。首先,乌娜的双亲伊甸园的国王和王后象征人类;“那条古龙”“就是那古蛇,名叫魔鬼,又叫撒旦,是迷惑普天下的”(《启》12章9节);骑士战胜毒龙、光复伊甸园、拯救乌娜的双亲等情节显然是基督打败古蛇撒旦、“征服地狱”(The Harrowing of Hell)、拯救人类等异象在伊丽莎白时代的寓言般的再现。圣乔治的“伟大征服”隐喻着英国新教在英国的决定性胜利。其次,生命泉乃是那“一道生命水的河”(《启》22章1节);生命树乃是“医治万民”的生命树(《启》22章2节),也是耶和华恐怕亚当和夏娃吃了“就永远活着”的那棵生命树(《创》3章22节)。生命泉和生命树,狭义地说,分别象征着基督教的洗礼和圣餐两种圣事;广义地说,二者均象征着神恩的力量。其三,“诚信的骑士”圣乔治刺入龙口的长矛令人联想到“诚信真实”的“骑白马者”的那把“从他口中出来,可以击杀列国”的“利剑”;该“利剑”乃是代表神的意志、力量和智慧的“神之道”(《启》19章11-15节)。该情节的总体寓意和具体象征都可以在《启示录》中找到原型;同时也是《启示录》文本的一则寓言,折射出新教思想的光芒。
其三,在道德寓意上,骑士与毒龙的交战是骑士完成其人性升华的标志。首先,骑士与毒龙大战三天的情节是基督“征服地狱”的三天的重塑,体现着生命与死亡的较量。毒龙本是“由死亡所制造,/厌恶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所以自从他盘踞在伊甸园后,生命泉便“遭到污染”,整个“王国都荒芜了”。骑士斩杀毒龙恢复伊甸园的生机意味着生命战胜死亡。其次,毒龙“吞噬的嘴/张开着像可怕的地狱之门,/所有的猎物均坠入那黑暗的深渊”。骑士用“神之道”的利剑斩杀毒龙象征着《圣经》真理的力量终将战胜原罪。其三,开篇时骑士战胜巨蛇靠的是“在力量中增加信仰”,此时斩杀毒龙靠的则是用“受过洗礼的双手”挥舞着“神的武器”;与巨蛇的战斗之后骑士便陷入沉沦之中,而此次斩杀毒龙的战斗之后他便从沉沦中升华达到新的高度。这个从光明到黑暗再由黑暗到更大光明的螺旋上升的发展变化不仅反映在骑士如何从一个乳臭未干的骑士成长为一个沐浴神恩的虔诚骑士的情节安排之中,而且也体现在他所使用的武器的象征性的变化之中。与巨蛇交战时,只见“他闪闪发光的盔甲发出/朦胧的光芒像一片阴影”,而与毒龙决战时只见“那些闪闪发光的兵器照亮了天空”。斯宾塞以《启示录》中的原型意象为基础,又运用奇思遐想创造出其细节真实,使骑士屠龙的情节呈现出独特的艺术光彩。
《仙后》第一卷以诡异的想象将环境和情节等意象熔于一炉,构成了一个神异奇幻的艺术世界。错误林、绝望洞和虔诚宫等环境描写和骑士打败巨蛇错误、被巨人俘获和斩杀毒龙等情节构思既充满美丽绚烂的遐想,又隐现着朦胧的现实目的。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熊云甫(1960- ),湖南文理学院外语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湖南文理学院英语语言文学研究所所长,主要从事英国中世纪文艺复兴文学研究。
① 有关布鲁克斯、沃伦在《理解诗歌》(第4版)(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年版,第69页)中提到的人物意象,见熊云甫《红十字骑士的多重寓意之阐释》,《名作欣赏》(文学研究版),2007年第3期,第99页-第103页;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外国文学研究》,2007年第7期,第31页-第36页。
②{14} 刘勰:《文心雕龙·知音》;《文心雕龙·序志》。
③ 所引《圣经》译文均采用中国基督教协会(南京)1998年出版发行的《圣经》;所用缩略形式也依据该版本。
④⑧{12}{13} 本文所依据的《仙后》版本是Maclean, Hugh. Anne Lake Prescott.eds. Edmund Spensers Poetry. A Norton Critical Edition. New York:W.W.Norton & Company, Inc. 1993.译文皆笔者试译,p.113;p.97;p.81;p.739.
⑤ 但丁:《神曲·地狱篇》,田德望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4页。
⑥ 哈迪:《剑桥文学指南之三十九:奥维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312页;乔叟:《乔叟文集》,方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84页。
⑦{11} Kermode, Frank.John Hollander et al., eds. The Oxford Anthology of English Literature,Vol.I.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3.p.700;p.689;pp.674,677.
⑨Scott-Kilvert, Ian. gen. ed. British Writers. Vol.I.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79. p.134.
⑩ 伍德林、夏皮罗:《哥伦比亚英国诗歌史》,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年版,第20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