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慧天台

汪　林

慧，《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仅仅是“聪明”，而浙东天台话中的“慧”意思却要丰富深刻得多，因为它源于佛教天台宗，经过了佛宗道源的千年浸涧，变成鲜活生香的日常口语广泛运用。比如，小孩子能独立穿衣上学等叫“大慧”，老年人还能干活也叫“大慧”，中青年说话做事妥当更是“大慧”了。

慧人

大凡旅游团队，在游览过程中，会自然出现一个中心，导游只要抓住这个中心就牵动了团队。我们这次出游的当中，汤总有钱，所以身边围着的人最多，自然就成了中心人物。他财大却不气粗，放着小轿车不坐，和大伙一起坐大卡车，一起步行看风景，乖乖地跟着导游的小红旗走，一脸憨憨地笑，你说怎样就怎样，面团似的随和。

这种性格实在好，我却做不到，向来怕近中心人物，大多是站在团队外围，要么远远落在后面，要么快快跑到前面。每到一处景区，我必先收集有关资料，若有书则买下一本翻翻，想那导游讲的书上全有，导游没讲的书上也有，不如自己去多看看，全面了解，重点掌握，这也许是职业习惯吧。

游诸葛八卦村大公堂时，等导游带着团队慢慢进到最里面一间老屋时，我和几个拍照的队友早已看了个遍，在那里等得不耐烦了。屋中有两排方桌并在一起，最里面那张古桌竟是半圆的，导游叫大家随便坐下，却让汤总坐最里面那张半圆的古桌，然后说：“这是诸葛村古时候族里头人议事的地方，最里面那个位置是族长坐的。”

大家看着汤总嘿嘿笑，汤总亦憨憨笑了。

讲解完毕后，导游问汤总：“可以走了吗？”汤总随口说“可以”，导游就说：“族长说可以走了，大家走吧！”

大家又嘿嘿笑起，起身出来，颇觉有趣。

导游又带大家去看书画古玩，我不想买，就和几个队友提前去下一个景点天一堂百草园，登上一个小高坡，坐在廊凳上看花木，倒也爽心悦目。不一会，大家都来了，有的还真买了字画，汤总竟走到我身边，递过一幅书法：“给你。”我一呆，说：“不大好吧。”汤总说：“100元3幅买的，原想送某老，不想他已买了，看你没买就转你一幅。”

如此说来，这书法才值几十元钱，我若不要岂非嫌他大老板出手不够大方？故作清高也没必要，于是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条横幅，上书诸葛亮的《诫子书》，书法一般，内容倒不错。

回到家后，我取出这条横幅，随手直挂在客厅的一枚钉子上，不再理会。几天后，有朋友来访，看到这幅书法，说：“横幅应该横挂，你这样直挂着，怪怪的，使人看了不舒服，也是对人家的不尊重。”

哦，有道理。我这才认真起来，把这条横幅端端正正地横挂到卧室床头的墙壁上，细读之——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某些古词今已不通用，如“险躁”，我查了词典，还请教了老先生，才知是“志趣不正，性情浮躁”的意思，猛想起自己不正是存在着这种缺点吗？此后，每天起床时我都看看这横幅，越看越有意思，越看越心静，性格也会慢慢好起来。我想，以后随团旅游，我也许会少些“险躁”，少些跑前掉后，刻意而为，你说怎样就怎样好啦！那不顾一切取得某种成功自以为“慧人”，其实不是真“慧人”；而做事大度随和大家都好，才是天台人最赞赏的真正“慧人”。

慧煞

佛教讲止观，道教讲炼丹，方法不同实质同，都有一个临界点，这就是修炼到自身不再有病，有的只是自然衰老，达此境界者才算过关得道。

“无病”这个境界看似很低，真能达到却不容易。南北朝时陈国有个大师，俗姓陈，水平很高，30多岁就名满都城了，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争相与他交往，但他觉得自身功力不足，尚未过关，想隐居深山去静修，久想成梦，梦见一座海边仙山非常适宜，梦醒一问竟真有这么一座山，名叫天台。大师毅然离开繁华的都城，率徒20余人走进深山，初至石桥庵，后迁佛陇，仍未过关，次年独自上华顶静修，刚有所悟，却见许多魔鬼来侵，其实是他自身“走火入魔”了，后经山中异僧指点，才降住了“魔”，终于过关得道。他率先把印度佛教与中国实际相结合，讲究“一念三千”、“定慧双修”、“止观并重”、“解行并进”，就是主（心）客（法）两者皆要，自身也不再有病，应该长寿了。隋灭陈后，隋文帝父子多次遣书要大师出山。大师留下遗书和“寺若成，国即清”的偈语，以60岁的低龄圆寂于天台西门新昌大佛寺，并非寿终正寝，而是他实在不愿出山，又不能抗旨，便服毒后绝食而亡，有意造成“未出天台身先死”的悲壮局面，以赢得新朝帝王对天台僧团的极大同情和支持。

其实，“寺成”与“国清”是不相干的两码事，智者偏要把它们连在一起说，以求两利双赢。那皇太子杨广（后称隋炀帝）是听进心坎里了：寺成则国清，寺不成岂不是国不清，那还得了！已故大师的偈语是会应验的，这寺院非建成不可。他登基后即下旨拨始丰县田粮以建寺，并赐名“国清”，使之成为佛教天台宗的祖庭。

一句好话赢得了一座寺院，赢得了佛教天台宗的横空出世。他真是个智者，实在“慧煞”啦！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