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克刚
产生策划一个关于成都和青岛艺术交流展的想法源于我对两个城市的热爱,恰巧也是一次在青岛与批评家管郁达先生见面时聊到一些简单的设想,后来这个展览方案得到青岛的极具魄力与远见的艺术投资人王晓光先生的赏识,有幸作为他们投资的青岛首家民营当代美术馆——青岛天元美术馆的开馆展览,实在是两地艺术界一次绝佳的交流互动机会。在中国很难找出另外两个城市像青岛与成都那样几乎在各方面完全相反,因此两地的艺术家、艺术创作的样式又会有怎样共性和差异,在当下的国际国内艺术发展格局中彼此有什么相同或不同的挑战与策略也就成了这个艺术对话活动最值得期待的地方。
我虽然已定居北京多年,但对于这个日新月异的超级都会鲜有笃定的认同,但对于作为故乡的青岛总有种难以割舍的乡情,而十余年来或长或短地客居成都也让我感觉这个城市好比我的第二故乡,可以说青岛与成都是我最热爱的两个城市,以我的努力为这两个城市之间架设一座艺术的桥梁也算是我为这两个地方以及两地交往多年的艺术家朋友们尽一点绵薄之力吧。我不是专业批评家,我不想越俎代庖地去分析两地艺术家的作品,我只是希望以自己对两地城市生活的切身体验与感触为大家呈现出各自不同的艺术状态。
在中国的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城市当中青岛几乎是个特例,仅有不足120年的历史却历经风云变换,1891年清政府根据北洋大臣李鸿章的奏请议决在胶澳设防改变了黄海胶州湾这个无名小渔村的命运。1897年德国派舰队进入胶州湾侵占了青岛迫使清政府签订了《胶澳租借条约》,租期99年,青岛沦为德国在远东的殖民地,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日本取代德国侵占青岛,进行军事殖民统治,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著名的“五四”运动就是由青岛的主权问题引发并迫使日本于1922年将青岛归还当时的北洋政府,1929年南京国民政府正式接管青岛,1938年日本再次侵占青岛,1945年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接收青岛,青岛又成为美国太平洋舰队在远东最重要的海军基地。
1949年青岛解放,隶属山东省管辖;1981年被列为全国15个经济中心城市之一;1984年被列为全国14个进一步对外开放的沿海港口城市之一;1986年实行计划单列;1994年成为全国15个副省级城市之一。
尽管没有悠久的历史文脉,但百余年来这个年轻的城市却伴随着中国近代史的波澜壮阔始终处于历史变革的风口浪尖,在近半个世纪里有幸成为东西方文化在中国最早碰撞的前沿阵地、中国新文化运动与近现代工业文明的发祥地,同时由于特殊的殖民历史又让这个城市充满了异域的风情与韵味,青岛的城市空间与建筑混合了古典欧洲、近代日本和美国、计划经济时代以及改革开放之后的现代化、国际化等诸多的特质与风尚,丰富多元,曾被称为“万国建筑博览会”,堪称中国最漂亮的滨海旅游度假地,还拥有很多类似“青岛啤酒”这样享誉国际的知命品牌,也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外贸口岸。
作为青岛人总会为自己的城市骄傲,青岛是艺术家、音乐家、文学家的摇篮,近代很多文化大家都曾长期居留青岛,青岛的家庭钢琴保有比例全国第一,又是全国各大艺术院校招生的基地和美院首选的风景写生基地,青岛的孩子们总是成长在一个浓郁的艺术氛围中。
但是青岛的地缘特点恰恰又成为其某些方面发展的瓶颈,青岛三面环海,仅一面与陆地相通,是胶济铁路的东部端头这就注定了青岛在人口、信息、物资流动性方面差强人意,也导致了青岛人在观念、意识方面相对于其他区域中心城市较为落后,偏安一隅、自以为是;尤其在文化艺术的演进方面大大落后于其他很多重要的城市,但也令青岛市的整体文化生态游离于潮流之外,提供了另一种独具特色和地域性的样本。
上世纪八十年代,青岛的青年艺术家们也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新潮美术运动,创办了“青年艺术沙龙”、“艺术集市日”以及持续近四年之久的“露天画展”,可惜由于当时青岛的前卫艺术家们与国内重要的艺术媒体、批评家以及全国其他地区的艺术团体缺乏及时有效的联系与交流,青岛的新潮美术运动与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历史擦肩而过,也与使青岛成为中国一个重要的艺术城市的机遇失之交臂,同时也迟滞了很多优秀的青岛艺术家个人的发展。
早年出去深造的青岛籍艺术家们很多已经在获得了很好的个人发展,像著名雕塑家隋建国;以观念绘画见长的艺术家王音、刘大鸿;搞当代水墨的魏青吉等都已在国内外艺术界赢得了尊敬,一些仍然留守青岛的艺术家们像刘传宝、尤良诚等也还在坚持独立的思考与创作,尽管青岛的文化环境与艺术市场还不尽人意,他们也还坚守着二十年前的理想等待即将闪现的曙光。
今天,很多八十年代在青岛活跃的艺术家们像赵德伟、万里雅、邢维东等也来到了中国文化艺术的心脏——北京,伴随着中国当代艺术近两年在国际范围内火山喷发式的发展大潮,他们开始重新寻找自我,也许恰恰是因为近年来在艺术上的边缘化状态反而使他们的创作提供了更加多元与个性的可能性,少了很多流行与时髦的感觉,呈现出虽略显生涩却更具本源性、个人化、朴素的本真状态。
比起只有一百多年历史的青岛成都可以说是真正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这个四川的省会也是整个西南地区的政治、经济、科教、文化中心,4000多年以前就有了灿烂的三星堆和金沙文明,西周末年蜀王迁至此地,“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成都”一名即由此而来。
秦统一六国后定成都为蜀郡,此后两千多年几乎名未变址未迁,这在中国城市史上是绝无仅有的。秦孝文王时,蜀守李冰修筑了闻名中外的都江堰水利工程跨越千年造福一方成就了成都“天府之国”的美名。
早在西汉成都丝织业就盛况空前,也就是成都得名锦城之始。汉景帝时,蜀郡守文翁在成都石室兴学是中国最早的公办学校。此后出现一批像司马相如、杨雄和王褒等具有全国影响的文学家和大学者,西汉后期成都已经成为仅次于长安的中国第二大城市。三国鼎立时,刘备统一巴蜀,建都于成都并进行了大规模的城市建设,其城市轮廓一直延续到解放前。
唐明皇曾来成都避“安史之乱”,一时改称“南京”,成了中原人士的避难所也促进了经济文化的繁荣,当时已有“扬一益二”之说,即说天下城市的繁华程度,扬州第一,成都第二。那时成都的造纸业、印刷业就已居于全国领先地位,也是成都文学艺术发展的顶峰。李白、杜甫、陆游,以及高适、岑参、白居易、元稹、薛涛、刘禹锡、张籍、杜牧、李商隐、韦庄等人都在成都留下了大量流传后世的名篇佳作,音乐、歌舞、戏剧、绘画已非常繁盛,史有“蜀戏冠天下”之称。北宋出现的“交子”成为世界上最早的纸币,可以想见当时商业已很发达。
明代农民起义军张献忠攻占成都,城名被改称“西京”,后张为清军所灭,全城曾被战火焚毁。康乾盛世又有大量移民涌入四川,经济开始回升,成都也随之逐渐恢复了往昔的生气和繁荣。
四川保路运动是武昌起义和辛亥革命的导火索,率先开启了近现代中国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建国后成都成为四川省省会,一直是中国重点建设城市,改革开放以来更是获得跨越式的发展,在各个领域成就卓著。但成都并不是一个躺在祖宗积蓄之上吃老本的城市,而成都在当代艺术方面的整体发展历程更是给中国当代艺术界提供了一个非常独特的样本。
1997年我因为负责成都一个即将重张的高档商场的设计而第一次来到成都,马上就爱上了这个充斥着美食、美女和闲适气氛的城市,半年过后任务完成却舍不得离开了,恰好也因失恋不久再说自己本来也是个北漂,也就索性带领着一批部下留在成都做起了设计公司。
在这个城市工作和生活其实是挺享受的,街边随时有着花样永远吃不完的美食;打扮得体、性格随和的漂亮姑娘;随处可见的茶坊酒吧。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积淀培育了儒雅平和的民风;悠闲富足的生活造就了当地乐天包容的市民性格。
也是在那一年跟朋友们一起第一次去了玉林西路开张不久的“小酒馆”认识了和蔼性情的老板娘唐蕾,也是在那里开始结识今天如日中天的艺术家张晓刚、周春芽等人,“小酒馆”几乎成了这些当时居住在附近沙子堰的艺术家们的沙龙,除了那些画家们,常常还能见到建筑师刘家琨,雕塑家朱成,行为艺术家余极、戴光郁等等。中国的第一个民营美术馆——成都上河美术馆正是周春芽等人在这里忽悠当时还是建筑师+地产商的陈家刚创办的,如今陈家刚自己也做了艺术家。成都双年展最初也是在这里筹划的。
周末的时候“小酒馆”又会成为地下摇滚青年们唯一的舞台和庇护所,被称为“摇母”的唐姐十年如一日毫无保留地支持着那些追逐理想和音乐的孩子们,“声音玩具”、“襁褓”、“雷神”、“小肉肉”、“阿修罗”、“菠菜”、“另外2位同志”、“张小静”、“朝圣者的背叛”等等很多后来成名的乐队是在“小酒馆”和唐蕾的资助下坚持下去的。我对在这里时常见到摇滚巨星崔建、窦唯、张楚;“铁托”黄燎原、颜峻;歌手朱哲琴、丁薇等丝毫也不惊奇,因为他们不是客人而是老友或家人。去年十周年的“小酒馆”开了更大的新店,全国各地的文化艺术大腕们更是从四面八方赶来捧场祝贺,盛况空前。
后来,我把公司的办公室和自己的住处也都搬到了玉林,断断续续地住了五六年,期间结识了很多成都的文化艺术界的好朋友,其中还有一个现在也成为挚友的奇人——李彦,他不仅是一个痴狂的DJ还是一个商业奇才,他和现在已名满天下的建筑师刘家琨把一个烂尾楼改造成了一个成都最大最酷的酒吧和俱乐部——“红色年代”,里面挂着巨幅的切·格瓦拉、毛泽东、列宁等的画像,成为可以与北京、上海、香港最潮的夜场比肩的地方。2002年李彦邀请前卫女作家棉棉一起策划了一次空前的DJ派对,请到了法国、加拿大、瑞士、以色列、香港、以及国内北京、上海等地众多高水准DJ。在一周的狂欢中来自世界各地的DJ飓风给这个悠闲享乐的城市带来了迷幻、疯狂和新的眩晕。
离“小酒馆”几步远是艺术家何多苓和诗人翟永明开的“白夜酒吧”,那里可以说是南中国最重要的文学据点,翟永明、唐丹鸿、柏桦、钟鸣、何小竹等诗人都住在附近就像一家人分别在不同的卧室里,而“白夜”就是客厅,并且几乎是全中国作家和诗人们的客厅。前些日子十周年的“白夜”也在成都最拽的宽窄巷子开了更大的新店,很多天前何多苓就嘱咐我一定要来捧场,新店开张那天自然是人声鼎沸、高朋满座,名导贾樟柯、张扬等一帮人都专程飞来祝贺。“小酒馆”、“白夜”和“红色年代”已然成为了成都这座城市当代文化的标志深刻地影响着这个城市的趣味和文化走向。
建筑师及地产商陈家刚投资的中国第一个民营当代美术馆——上河美术馆也是在1998年开张的,那时我去看展览时还不认识陈家刚,一年后却帮他策划了轰动全国地产界的项目“爱舍尔花园”。当年参加开幕展的张晓刚、王广义、方力钧、岳敏军、周春芽艺术家们等早都已经成为了身价过亿的超级巨星,而上河美术馆建馆初期几个月一次的艺术展几乎成了全国最为重要的当代文化活动,对热爱艺术的人们来说每次都像一个盛大的节日。不得不说近几年我断然抛却多年的事业积淀重新回归艺术,与当时几年来在成都受到艺术的浸染与感召,以及与艺术家们的朝夕相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当年那个曾挥金如土的地产商陈家刚在遭受事业挫折后也在近几年转变成为优秀的职业艺术家了。
像成都这样的城市想在艺术上无所作为几乎是不可能的,而成都艺术家们一直以来对待艺术的态度与介入生活的方式真正使他们受益无穷,正如被成为“中国当代艺术教父”的栗宪庭先生指出的成都乃至西南的艺术家在整个当代艺术里面它标志着一种比较强调感性直觉和生活情趣、艺术和生活的关系比较密切的这样一种艺术样式,作品也因此而生动和鲜活。而这种既感性又舒适的生活方式也一直国内外艺术界的友人们所艳羡。1996年新加坡国际摄影大师蔡斯民在北京结识了艺术家叶永青,之后又认识了张晓刚、周春芽、沈小彤、何多苓等成都当代艺术家。上世纪八十年代蔡斯民曾用镜头记录了朱屺瞻、刘海粟、李可染、吴作人、陆俨少、关山月等14位中国画大家的数千张生活写照,他同时也是著名的画商和收藏家。由于喜欢成都这些真性情的艺术家和这个舒适的城市而决定长期定居成都。
1997年,蔡斯民先生在新加坡举办了一个《红与灰:八位中国前卫艺术家》展,将他与张晓刚等八位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带到了新加坡。后来还有台湾的大地产商及收藏家林明哲先生也从2001年起长驻成都,他们都热心向世界推介成都当代艺术家的作品,成为成都艺术家走向国际的重要幕后推手。
尽管喜欢成都的悠闲氛围、舒适生活,但成都艺术家们却是入世而积极的,一直是带头大哥的周春芽更是从不以善小而不为,从1998年参与筹划“上河美术馆”到2001年参与策动“首届成都双年展”,2003年又联合郭伟、赵能智、杨冕等4位艺术家率先进驻机场路附近一块厂房区创办“蓝顶艺术中心”。周春芽一直是以敏锐的前瞻性和超强的行动力改变着成都的艺术生态。刚刚起步的蓝顶虽然简陋却迅速吸引来了更多的艺术家——罗发辉、舒昊、何多苓等,甚至在外地的艺术家也被吸引来了,人越来越多,地盘也在扩展,如今已扩大到5个区有近50位艺术家在此进行创作,而这里也迅速成为与北京宋庄和798艺术区齐名的国内知名艺术群落。
批评家陈默、艺术家马一平等人牵头,又在在离川音成都美院新区6公里的地方租用厂房创建北村艺术区。该艺术区以川音成都美院为核心,目前也已经有40多位艺术家签约入住,其中大部分为川音成都美院和居住在成都的艺术家。
现在的蓝顶更像一个大家庭了。不同年龄的艺术家们每天在一起,很有意思,也很团结,大家很好玩,大家还经常组织爬山、踢球,几年下来每个艺术家都进步了,共同的文化体验和视觉经验有利于形成一种强大的集体策略,这对个体艺术家的成长和发展无疑有着积极的推动作用同时对社会也有很大影响,入住后不久周春芽、何多苓等艺术家们发起了一次以蓝顶艺术家为主体的大规模的当代艺术群展——“居住在成都”,不仅让国内外艺术界认识了成都的艺术群体,也让成都当地的普通市民接触到了曾经讳莫如深的前卫艺术。很多年轻的艺术家正是通过蓝顶为平台迈向北京、上海这样的艺术前沿城市,与中外知名画廊签约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现在,蓝顶艺术中心即将搬迁至三圣乡的荷塘月色。包括周春芽、何多苓等14位优秀艺术家将进驻其中修建自己的永久工作室!成都艺术的明天肯定会更好。
在时常穿梭于两个城市之间时我在忽然发现两地艺术家互相走动得很少,绝大部分成都艺术家没有去过青岛,而绝大部分青岛艺术家也没有去过成都,这给了我策划这样一个艺术对话活动的兴趣和动力,也许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有了开始就有了未来更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