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 烟
田磊,看一眼他的画,再看一眼这个人,怎么看怎么不像。
那画里,小牛犊娃娃一样欢实,仰起脑壳哞哞叫,撒开蹄子追燕子;老汉,“手捉犁耙收拾哩全,套上两个老板坚,耕哩地软又软……”大红大绿,大俗大雅,俗语,民谣,俚曲,诗偈,吉祥符号,一队队列阵而来,多而不乱,一嘟噜喷涌而出,满而不挤。张力四射,激情澎湃,看得人眼珠子瞪得溜圆,心里一阵一阵温暖。铺天盖地中国红,128米长卷,一幅一幅的深情厚意,磅礴如山。
这样的作品,这样的气势,实在静不下心来细品,想落泪,想呼喊,想诉说,想手舞足蹈,想不声不响,轻轻一声长叹——实在是久违了,这种熨帖灵魂的温柔震撼。
可那人,站在你面前也认不出,黑棉袄,老棉鞋,棉裤外套了新牛仔,可还是——土了个土;胡子拉茬,厚厚的嘴唇,“打死也不说”——典型的闷葫芦。街上卖菜的,挑担的,推车的,大多这样憨实的面相。
只一双眼睛,沉静如千年水塘,虚空如摩崖石刻。你夸他,他不语,你批他,他也不语。好像你说的是别人,而他,只是你看不到摸不着的一团空气。他看着你,他没看着你;他没看着你,他看着你。突然你便惶恐,自己到底在没在他眼底?这个人,到底是人是鬼?
可他在。真的在。你忘记了他是主角,他在,你想起了他是主角,他在。他在的时候便在,他不在的时候,便不在。他在自己的灵魂里。在思想浩淼无垠的时空里。
然后便听说,他皈依了。
心里一惊,渐渐明了。从他身上,从他的画里,我懂得了皈依不是素食,不是念佛,不是打坐,不是这些。那是另一种热烈。大象无形,大音稀声。大海总是不声不响,一旦海啸,地动山摇。
《吉祥中国》。细细品读,才明白到底是什么在打动自己。那么多契合,首先它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大熔炉,以一种直观、感性、风暴的方式呈现,你不能不热泪盈眶,那都是你曾经熟悉的,耳鬓厮磨的,可不知何时你寻它不着了。无论是歌谣还是谚语,无论是年画还是神码,都曾是童年记忆久违的栖息地。
它更是一种独具创意的绘画语言。将民俗风情、民俗韵味、民间绘画技法等,以田磊的,也是我们大众的,中华民族的,当然更是直觉顿悟的——方式,调和出来,直抵人的灵魂深处。那是一种对万事万物的虔敬的心。
田磊是个农民,地道的农民。所以思农民所思,想农民所想,急农民所急,乐农民所乐。那是他血液的本质。他与泥土共生死。
田磊是个文人。他的画拙朴天真,童心未泯,虽俗到极点,却不是纯粹的农民画,他的拙与俗,明显带着明清文人画古风遗韵,是文人画民俗,是文人画笔法与农民画气质的有机结合。
田磊是个赤子。他的性情之真、之善、之美,从他的一言一行,从他身边的人,从他作出的画,从那色彩、那气势、那情绪、那笔触、那意趣、那内涵……一点一滴,清逸而出。
田磊是个哲人。他心游万仞,跌宕起伏,在灵魂上,已经接近大慈大悲、悲天悯人的境界。人不可貌相,画如其人,诚然。
田磊的内敛、淳朴、厚实,都不是刻意为之,但他的勤奋、刻苦、执着,却是自励的花开。田磊在路上,他还将有更盛大、更明亮、更宁静的艺术、人生、思想、灵魂的花开。
菩提是岸。谁将接引他,他知道。
撰此文,不为勉田磊,为自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