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前珍
《季氏将伐颛臾》中孔子借“季氏将伐颛臾”一事一针见血地道破季氏的野心:“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一语中的地指出“僭越”是天下大乱的根源。通过分析探讨,学生对孔子“礼治”的治国主张有了一定的了解和认识:在孔子看来,伦理道德是家庭和社会得以维系安定和发展的根本,是任何美好追求的基石。君、臣、父、子的封建纲常要严格维护。齐景公向孔子问政时,他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论语·颜渊》)也就是说要搞好统治,首先就得摆正统治秩序,每个人都应该按照自己所在等级的道德行为规范去做事,才能长治久安、百姓安乐。
孔子旗帜鲜明地反对讨伐颛臾,同时他也为季氏提供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有一学生问,“修文德以来之”,是国君的职责。孔子的建议,只是改变了形式,换暴力为文德而已,但本质目的不变,都为了满足季氏扩张势力的野心,这不还是僭越职权吗?这不还是有违君臣伦理吗?孔子为何自相矛盾呢?
此生语出惊人,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值得深入探究。课后,笔者查阅大量资料,发现不仅此文中的孔子言论有矛盾,而且综其一生,都充斥着这种有矛盾的苦楚。笔者在此拟将孔子一生分为四个阶段加以阐述:
一、坚守“礼治”
孔子一生推崇周礼,以之为尺度来审视社会,他痛惜礼制的崩坏,对一切不合乎礼制的行为都予以严厉的批判,甚至以“礼”来衡量现实和入仕:“不仕无道之世”。他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论语·灵公》)他还说:“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论语·泰伯》)
孔子还教导弟子说:“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禄。”(《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勉励他们洁身自好而不与乱臣贼子为伍。孔子称赞弟子季次与卫国大夫宁武子,说他们“天下无行,多为家臣,仕于都,唯季次未尝仕”(《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论语·公冶长》)。孔子赞扬季次和宁武子在邦无道的时候采取不与当权者合作态度。孔子还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论语·里仁》)对于那些在邦无道之时,放弃理想而“枉道事人”以谋取财富者,孔子十分鄙夷。
二、无奈妥协
但是在现实面前,孔子所标榜的“不仕无道之邦”却往往显得苍白无力。孔子痛心地发现,自己所处的时代早已礼崩乐坏、王道丧失。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以“礼治”面对社会现实呢?坐而论道,或是以“礼”针砭时弊,显然远远不够。孔子意识到,必须入仕,通过参政来实现“仁政理想”。然而,如果入仕,就必须投身于无道的现实之中,与那些被孔子鄙夷为“斗筲之人”的当政者周旋。在求仕的实践中,孔子所向往的周礼与仁政,他所信守的人生原则与政治现实之间,显然矛盾重重,展现在孔子面前的道路与选择,可谓两难。
处于窘境中的孔子既不能放弃“礼治”,就只好对“礼”作宽泛的解释:“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论语·里仁》)意思就是:君子对于天下的事情,没有固定统一的做法,只要遵照合理的原则就可以了。可见“礼”并非唯一的准则,因而,经历了矛盾与困惑的孔子终究有所选择。当孔子步入无道的现实来求仕的时候,可以说,这是他的无奈之举,身处乱世,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可贵的是,孔子于矛盾中始终没有迷失方向,没有放弃对“礼治”、“仁政”理想的追求,虽明知“道之不行,已知之矣”,但不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这就体现了他毅然追求仁政理想的决心。
三、奋力抗争
只有理解了孔子对于“仁政”锲而不舍的追求精神,才会理解孔子不仅参加到无道政治当中,并且与僭礼的执政者保持密切关联的种种做法。
鲁国三桓,僭用天子之礼,堪称无道,但孔子却始终与三桓若即若离。《论语》中多有三桓向孔子询问为政之道的记载,如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孔子回答:“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论语·为政》)又如季康子患盗,向孔子求教,孔子也好言劝导:“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论语·颜渊》)更有甚者,在求仕当中,孔子对于家臣之流的召请,也并非完全没有回应。“公山不狃召孔子”,孔子虽然最终拒绝了他,但是当时孔子仍然不觉心有所动。被孔子嘲讽过的卫灵公愿意请孔子出仕的时候,孔子也就接受其俸禄。孔子认为,求“仁”便会最终得“仁”,希望自己能够从无道政治中脱颖而出,最终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不仅如此,孔子还多次向三桓推荐弟子,希望通过弟子们入仕,从而实践他的治国主张。孔子说:“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论语·公冶长》)“由也果,赐也达,求也艺”。(《论语·雍也》)三桓以卿大夫身份把持国政,乃是无道政治的典型,然而为追求仁政,迫使孔子不得不靠近他们。孔子的无奈妥协恰恰是执著于“仁政”理想的实现而进行的奋力抗争。
四、失意回归
孔子为追求仁政,却又必须来往于乱臣贼子之中,以背离其人生准则的方式来追求理想,实在是出于无奈。孔子曾仕于鲁国,为大司寇,适逢齐国以女乐贿赂鲁国执政,季桓子同国君一道前去观看乐舞,“往观终日,怠于政事”,子路劝孔子离开无道的鲁国,但孔子对于季桓子尚存一线希望,他说:“鲁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但是季桓子根本无心重用孔子,而是“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孔子此时才默然离鲁,开始了长达14年之久的漂泊生活。(《史记·孔子世家》同样,孔子求仕于卫国的时候,卫灵公荒淫而怠于政,“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将孔子作为其自我夸耀的摆设,视同玩物。孔子见到卫灵公无礼已甚,只好率弟子离开危机四伏的卫国。(《史记·孔子世家》)
孔子一生为实现自己的理想不惜颠沛流离,然而最终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失意地回归教书著述,授徒讲学。因此,孔子对“恪守周礼,不仕无道之世”的隐者格外敬重。他盛赞古代的伯夷、叔齐“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在孔子漫长的求仕生涯中,隐者的影子总是若隐若现,从长沮、桀溺直至荷藜丈人,孔子虽然不屑于他们消极避世的做法,但仍对他们恭敬有加,其中不正隐含了孔子对于不仕无道精神的赞赏吗?
据此,我们不难理解,《季氏将伐颛臾》中所呈现的孔子思想的矛盾,恰恰是孔子一生矛盾的折射。孔子为追求仁政而不得不向无道的社会现实妥协,但在其执著的追求当中,又包含着对“礼”的深深眷顾。同时也深深地折射出了他面对礼崩乐坏的社会现实的无奈。政治现实积重难返,孔子回天乏力,这注定了他追求一生而终无所获的结局,最后只有留给后人一声叹息:“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论语·宪问》)
[作者通联:浙江衢州市第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