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大
在人类教育发展的历史长河中,语文教育与人类文化血肉同构,融会成回旋激荡、奔腾不息的急流。毋庸置疑,语文教育并非只是“知识获得和能力训练”的过程,也是一个文化的过程。这个过程浸染着文化的精髓,饱含着丰厚的文化意蕴,跳动着生生不息的文化脉搏,具有鲜明的文化特质和文化功能,这就是语文教育的“文化性格”。然而长期以来,语文教育的这种文化性格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本文提出语文教育的文化性格,不在于探讨语文教育的工具性与人文性如何统一的问题,而旨在弘扬语文教育的人文主义,尤其是强调母语教育与中华文化的亲密关系及母语教育的文化使命。因此,本文试从语言与文化、文本与文化、语文教育与文化三个角度来阐释语文教育的文化性格。
一、语言与文化
讨论语文的文化性格,我们需要界定两个概念。首先,文化是什么?据不完全统计,到目前为止文化的定义多达三百多种。说到底,“文化问题最终是人的问题,人的社会问题和社会性之人的问题,对文化的关注终究是对人、人的社会的关注”①。简言之,文化即人化:人创造了文化,文化反过来塑造着人。其次,语文是什么?按叶圣陶的说法,“语文即语言的意思,包括口头语言和书面语言两个方面。口头为语,书面为文,故合言之,称为语文”。语文作为一门学科,它的根本对象是语言。因此,探讨语文与文化的关系首先是语言与文化的关系。
语言与文化的关系完全可以用水乳交融来形容。不同的学者从不同的角度对它们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描述。邢福义从相互性的角度提出:语言是文化的符号,文化是语言的管轨。申小龙从人文性的角度提出:语言是一种符号化了的“世界观”,一种联系人与世界的根本纽带,人类语言呈现出各民族文化的丰富性。洪堡特从民族性的角度提出:每一种语言都包含着一种独特的世界观;民族的语言即民族的精神,民族的精神即民族的语言,二者的统一程度超过了人们的任何想象。海德格尔从存在主义立场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命题:语言是存在的家,在其家中住着人。而在世界语言、文化之林中,中国语言与中华文化具有十分独特的样态:它集中体现着中华民族的精神风貌,传承着中华民族的历史传统,饱蕴着独属于我们的民族精神和智慧。如古代蒙学课本《千字文》是用一千个不同的中文字,写出有关宇宙、物理、人情、世故的大文章,等于写了一篇非常精简的“中国文化史纲”。又如五四运动之后,白话文取代了文言文,中国的教育普及了,知识普遍了,对世界知识的吸收能力增强了,无可否认,这些对国家的进步有贡献,但是中国文化却被拦腰斩断了。②可见语文是语言的,更是文化的。因此,新课程标准明确提出:母语教育必须引导学生“认识中华文化的丰厚博大,吸收民族文化智慧”,把语文教育作为体认民族文化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说,语文的本质就是母语及其所负载的民族文化传统和文化精神。
二、语文文本与文化
语言形成文本,文本成为语文教学的要素。它既是语文知识的载体,又是民族文化的荟萃;是文学的、也是文化的,无不积淀着深厚的民族文化传统。无论是一首诗歌、一篇散文,还是一篇小说、一个剧本,无不都是民族文化的结晶,洋溢着特有的民族文化精神。③例如柳宗元的《小石潭记》不仅仅是观游鱼、赏藤木、听水声的一篇山水游记,更是一种忘怀世事、洗尽尘俗、妙悟禅机的表达。然而在语文教学中却存在对传统文本解读的某些误区。以儒释道为主流的传统文化往往融合在文本之中,而我们常常为了去其糟粕,而进行所谓的“积极进取”、“直面人生”的简单盲目的批判。由此带来的问题是无法进入文本世界,无法涉足智山慧海。如《老子》、《庄子》,一般人都认为老庄提倡无为,是消极的,因此不屑一顾。而实际上,道家的文化思想,包括了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整个文化。纪晓岚用“综罗百代,广博精微”八个字进行了概括,“广博”是包罗众多,“精微”是精细到极点,微妙到不可思议的境界。如果我们了解这一点,在解读《逍遥游》、《秋水》等文本时就更易深入了。又如苏轼的《前赤壁赋》中“苏子曰”这一段,我们只能感受到苏轼的高论,而不能真正体悟到其中的妙谛。原因是我们缺乏对佛教文化的正解,只能望文生义。
在语文教学中,我们如何定位中国传统文化?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借用国学大师南怀瑾的一段精彩论述:“唐宋以后的中国文化,要讲儒、释、道三家,也就变成三个大店。佛学像百货店,里面百货杂陈,样样俱全,有钱有时间,就可去逛逛。逛了买东西也可,不买东西也可,根本不去逛也可以,但是社会需要它。道家则像药店,不生病可以不去,生了病则非去不可。生病就好比变乱时期,要想拨乱反正,就非研究道家不可。道家思想,包括了兵家、纵横家的思想,乃至天文、地理、医药等等无所不包,所以一个国家民族生病,非去这个药店不可。儒家的孔孟思想则是粮食店,是天天要吃的。‘五四运动的时候,药店不打,百货店也不打,偏要把粮食店打倒。打倒了粮食店,我们中国人不吃饭,只吃洋面包,这是我们不习惯的,吃久了胃会出毛病的。”④就语文教育而论,忽视中国特有的传统文化,忽视文本的文化意蕴,语文教学就无法深入,语文教育也就无根无本、软弱无力。
因此,母语教育应注重对传统文化的正解。各类文本是语文教育的依托,凝结着人类文化的精华。语文教育可以让学生博览群书,去饱览中华文化和各国丰富多彩的文化景观,并把生命之根扎在中华文化的沃土上,真正成长为“民族的脊梁”。从某种意义上说,文本首先是文化的文本,解读语文文本首先是解读文化,文化是进入文本世界的钥匙。
三、语文教育与文化
何谓教育?《学记》中说:“君子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其中“化”即是教育、教化,“学”即是文化、学问。应该说真正的教育是文化的教育。而语文教育更具有得天独厚的文化特性与情致。从某种意义上说,语文教育的过程既是一个文化传承的过程,也是一个文化生成的过程。正如《大学》是孔子的学生曾子所写的学习心得论文,《中庸》是曾子的学生子思所写的学习心得论文,《孟子》是子思的学生孟子的集大成之作。而且,语文教育与文化精神密不可分,息息相关。什么是文化精神?孟子进行了形象的描述:“仁义礼智根植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孟子·尽心上》)文化精神是语文教育的灵魂,文化精神是语文教育智慧萌生与勃发的土壤。
同时语文教育具有先天的民族性。“民族语言照亮而透彻的深处,不但反映着祖国的自然,而且反映着民族精神生活的全部历史”。⑤从这个意义上说,语文教育实质上就是民族文化精神的教育。它能唤起民族文化意识的觉醒,涵养民族文化精神和智慧。难怪有学者指出:“汉语家园”是“精神家园”题中应有之义。可以说,母语是一个人永远的皈依。因此,语文教育的文化使命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中华文化的复兴呼唤着母语教育春天的到来,母语教育的兴盛急盼着中华文化精神的回归。正如季羡林所说:“文明的特色最容易表现在精神文化方面,中国的精神文化特色,基本上都保留在我们所说的‘国学中。其中,有不少的东西可以说是中华文化,中华智慧的结晶,直到今天,不但对中国人发挥影响,它的光辉也照到了国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球已经快踢到东方文化的场地上来了,我们必须抓住自己的特色,同时把眼光放远,重视文化交流,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公允和客观。”⑥这是我们的文化使命,也是语文教育不可推卸的文化使命。从本质上说,语文教育不仅是一个单纯的语文技能训练过程,而且是一个陶冶性情、培育精神、塑造人格的文化过程。
总之,本文凸显语文教育的文化性格,旨在呼吁广大的语文教育工作者关注母语的人文主义,关注母语的民族精神,关注母语无与伦比的文化功能,从而循着母语的向导,走进博大精深的文化世界,走进本真的文本世界,走进丰富多彩的母语世界。在中华文化的沃土上勃发母语教育的智慧与激情,真正承担起育人而且立人的使命。
注释:
①胡潇:《文化的形上之思》,湖南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第3页。
②南怀瑾:《论语别裁》,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③曹明海、陈秀春:《语文教育文化学》,山东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
④南怀瑾:《老子旁通》,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⑤【俄】洛尔德基帕尼泽:《乌申斯基教育学说》,江苏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
⑥季羡林:《2007抹不去的记忆》,人大复印资料《文化研究》2008年第2期。
[作者通联:湖北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