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珠
小津安二郎是日本著名导演,一直听说台湾导演侯孝贤电影和小津之间的渊源关系,侯的电影倒是看过几部,小津的居然被我错过又错过,直至那天朋友借给我一张《东京物语》来扫盲。
正好生病卧床,把手提电脑放到肚皮上看《东京物语》,听火车隆隆地在肚皮上滚过。画面是黑白的影像,古老的日本建筑,两位慈祥老人,开始了一场比缓慢还要缓慢的电影阅读。
日本人大多性格内向,喜怒不轻易溢于言表。电影中印象最深的是听两位夕阳夫妻互相说自己“幸福”的话,想想人老了是要识相,不要麻烦小人,要一直自己骗自己,一直对自己说我多么幸福呀,我多么幸福呀。把自己的脑子洗到极乐世界的境界。真的,人生的幸福和悲哀是可以转换的,就看你怎样思考。
小津电影的拍摄手法很传统,细流潺潺,雅致而温和,在平静底下蕴含着淡淡的失落。他主张的大善,是佛教的境界。即使是鞭鞑伪善和丑恶,小津也不用尖锐的手段。
《东京物语》故事很简单,一对老夫妻到东京去看望儿子和女儿,融入城市生活的儿女身上表现出来的自私和计较是乡下来的父母所不曾想到的,老人谦让着,隐忍着,装糊涂着,但是失望终究是失望,隐忍毕竟是隐忍,不能如橡皮似的在脑袋中擦去不快。他们吃了点玩了点就要归乡,由于心情郁郁,途中母亲病了,回乡后去世。
片子拍得像生活流似的,极其深刻地体现了日本民族那种含蓄、客套、真挚等混合的复杂特性。其实我是很讨厌日本人的虚伪的,猜人心思是累死人的事情。如果说中国人是人心隔肚皮,日本人是隔什么呀,至少是隔堵墙吧?但是也因为有那样的传统性格,所以表面上的日本人都是温文有礼的,平素交际中不会让你直接很难堪,倒是宁可吃点眼前亏,以后不和你打交道就是了。《东京物语》中如果换了中国老人,对于怠慢长辈的不肖子孙早就骂上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辈分排定,天经地义,老人要动手打、闹翻都可能。可日本人不,他们忍,承受,没有怨言,靠你自己觉悟。
这是日本电影大师小津安二郎1956年拍的电影,当时,他已经很清楚地看到了,所谓城市化的进程就是人际、亲情淡漠的进程。经济发展,要付代价,每个人有自己的理由,非常无奈。他们家小儿子早逝,守寡的媳妇善良,虽然她过得也很艰难,但是对于远道来的公婆还是尽了孝心,对照出他们自己儿女的自私。然而,电影的最后,媳妇一番话非常实在,其实她没有再婚并不是守节,而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而公公婆婆以自己的想法揣测她是为了不忘自己儿子,弄得她非常羞愧,哭了起来。这一笔非常的妙。历史的车轮缓缓碾过,再也不能拉回到以前了。传统道德看上去还很美,其实已经日薄西山,千疮百孔。我们在此时听到了小津先生沉重的叹息声。
就像我们写文章要一个光明的结尾一样,小津先生在最后添了一笔。返东京的火车上媳妇拿出婆婆的遗物,一只老式挂表,若有所思地,好像在暗暗下定决心,将真善美发扬光大继续下去。大师真可爱。
我的朋友中,有很多人喜欢小津的电影,并为之不遗余力地发扬、光大小津的影响。除了电影中的人文精神之外,我想,人们喜欢小津的另一个理由就是电影的美感。日本式的纯净,简洁,水墨画的效果,虽然是很小很破的房间,也能拍出日式尊严。人在酷热之中纹丝不动地打坐,不焦不躁地摇扇子,喝一口茶一口酒都带着感恩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