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澎一代理想主义者的代表

2008-05-31 09:57罗雪挥
中国新闻周刊 2008年19期
关键词:费正清乔冠华母亲

罗雪挥

龚澎曾经是国统区言论自由的象征,1949年后,成为首批事实上的共和国新闻发言人

“在这个充斥着附和者和趋炎附势者的城市中,她扮演了一名持不同政见者的角色。她是在野党的发言人,而在野党的改良主张暴露了执政党的罪恶。”

哈佛大学已故教授、中国问题专家费正清回忆龚澎。1943年,费正清和龚澎结识,此时她刚刚开始走上作为“周恩来新闻发布员”的历程。

“重庆六年是我母亲事业走向高潮的时期。”龚澎的女儿乔松都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她于近日出版了《乔冠华与龚澎:我的父亲母亲》。此前她花费8年时光,查阅包括外交部开放档案在内的大量史料,采访近50位当事人,其中5位在书出版时已经故去。

在外交事业上,龚澎与乔冠华同样才华洋溢,但是已逐渐不被人所知。

翻译《红星照耀中国》第一人

“一个成功的女人身后有三个重要的人:好父亲、好导师、好丈夫,我母亲这三项都具备了。”乔松都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

龚澎的父亲龚镇洲追随孙中山,周总理称颂他“有德有年,功在民国”。

龚澎初上中学,曾一度信奉基督教,但很快转变为学校里出名的异教徒。1933年,龚澎考入燕京大学历史系,并作为“敢死队员”,亲历一二·九运动。她曾有机会看到即将问世的《红星照耀中国》的英文打字原稿,并第一个翻译传播了其中的精彩章节。女儿乔松都后来在英文版《红星照耀中国》中看到了龚澎和大姨龚普生:“她们和参加学生运动的几位同学站在一起,尽管打着伞,我还是认出了她们年轻的身影。”包括龚澎在内,很多当年一二·九学生运动的领袖奔赴了延安。

“我母亲是一代理想主义者的代表。”乔松都说。1938年底,龚澎到达解放区,在华北农村,过着游击队和农村基层干部的生活。费正清描述:“她同农村妇女共事,与她们同甘共苦,头上身上也长满了虱子。”乔松都告诉记者,对于一个生长在大城市的知识分子,有没有这段经历大不一样。

在太行山总部,龚澎做过彭德怀、朱德的秘书,后来又长期追随周恩来。1943年,龚澎与乔冠华结婚,乔松都在《乔冠华与龚澎:我的父亲母亲》中记述:“母亲更加理性化……父亲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学者型革命者”。她向记者表示,正是母亲龚澎,使得父亲乔冠华“人性中最闪光的东西得到了最大的发扬”。

“她成了言论自由的象征”

龚澎的黄金时代始于雾都重庆。2003年底,乔松都拜访解放后一直在外交战线任要职的熊向晖。熊让乔松都看了一篇他特意收藏的约翰·麦尔比所写的文章。1945年至1949年间,美国人约翰·麦尔比任美国驻中国使馆新闻专员,是有名的被毛泽东批判的《白皮书》起草人之一。上个世纪40年代他来到重庆,印象最深的就是王炳南和龚澎。约翰·麦尔比在文章中说龚澎才华出众,举止大方而洒脱,和她交谈没有拘谨之感。龚澎和王炳南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他对共产党人原有的印象,也因而影响了他对内战双方的看法。

抗战时期驻重庆的有上百名外国记者,分别来自合众社、美联社、路透社、美国《时代》《生活》、英国《泰晤士报》等著名传媒机构。他们每天在跟国民党新闻检查机构展开斗争,“分外欢迎来自反对党的讯息。”那时,负责新闻联络的龚澎常常沿街步行到外国记者招待所,手提包里放着延安最近广播稿的副本。

1941年,“皖南事变”爆发,重庆官方的报纸只字未提。龚澎总有办法向外国记者传递信息,比如把他们约出来见面,带给他们解放区的宣传品。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龚澎还抓住机会揭露真相,现场的记者们不断提出问题,龚澎成了中心人物。

费正清认为:“在这种氛围中,龚澎成了言论自由的象征。”他表示:“在1943年弥漫在重庆的沮丧而单调乏味的气氛中,她那充沛的生命力使人如同呼到了一股新鲜空气。她所提出的问题正是民主人士揭露国民党种种暴行的诉状——暗杀、钳制舆论、捣毁印刷厂、捏造罪证而把民主人士投入监狱、不准游行示威、取消罢工权等等。”

60多年后,乔松都复述了这些珍贵的回忆。她拜访过著名记者爱泼斯坦。爱泼斯坦曾经评价龚澎,认为当时记者们喜欢她,相信中共发言人的话,“一个是她提供的新闻真实,另一个是她为人的真诚和她的品格。”

她建议让一个外国记者团去西藏采访

1949年12月26日,龚澎成为新成立的外交部情报司司长,后改为新闻司,负责对外宣传。周恩来指示,现在 “我们是代表国家,一切都要正规化,堂堂正正地打正规战”。

1954年日内瓦会议期间,龚澎与黄华正式作为中国政府的新闻发言人举行了多场招待会。1959年3月,西藏发生武装叛乱。解放军驻藏部队奉命平定了叛乱。一时间国际上掀起反华浪潮,说中国政府“破坏”人权。龚澎建议应外国记者的要求,派出一个记者团去西藏采访,让记者们自己进行实地考察。

乔松都在书中记录了这段历史,“母亲深知国际媒体的重要性,新闻工作的核心是客观、准确、及时、坚持实事求是,尊重史实。这是她的一贯思想。”乔松都还举了一个例子,1964年,龚澎接见当时的法国驻华代办,强调重要的是客观报道,“如记者名望大,但对我们有敌意,那我们就要另行考虑了。”法国代办表示,关于“敌意”这个字,往往有不同看法。龚澎说:“事务总是有客观标准的,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或把白的说成黑的。至于喜欢白的,或是黑的,则是另一回事了。”

沉默陨落

1966年,龚澎曾经带着女儿乔松都与韩素音一起去看川剧《抓壮丁》,这部剧稍后被说成是“反革命”“毒草” 。韩素音回忆,她后来碰到龚澎,龚澎自责:“是我带你去看这个剧的。”而那时龚澎“整天遭到攻击和批判。她已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但她还是向我微笑,很亲切。”韩素音记述了两个人的对话:“‘我看不出《抓壮丁》有什么害处?‘我也看不出。我们不再说什么。她为了我,我也为了她,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乔松都说,“我妈妈接触外国记者,最容易被别人打棍子,挨整挨得最早。”

1957年,中国拉开反右的序幕,龚澎所在的新闻司里出了8名右派,龚澎带职下放到北京远郊,担任房山县农村工作部部长。乔松都回忆,母亲的身体从那时起开始走下坡路。用手指在小腿的皮肤上按下去就成了一个小坑,那是营养不良所引起的浮肿。1967年,乔松都后来引用《陈毅的最后岁月》一书中的描述:“昨天,部里批斗部长助理龚澎,造反派要她悬跪在长条凳上,陈毅派人说服,全然不理,直到龚澎跌倒摔下,还有人向她吐口水,大骂‘装死。”

文革开始后,极左分子指责龚澎是“里通外国”。造反派轮番质问龚澎,究竟是谁在指使你?在批斗会上,龚澎沉默着。而批斗一位同志是假党员时,有人逼她表态,她默不作声,就是不表态。即便如此,她仍然坚持“不要让外宾和我们一起作早请示晚汇报,不要强加于人。”

龚澎的健康急转直下。周恩来在龚澎病重期间,命令医护人员大力抢救,并亲自到病房探望。1970年9月20日,龚澎还是永远地离开了她的亲朋挚友。女儿乔松都此时只有17岁。从那时起,她就下决心要为妈妈写些东西,她为此搜集了所有相关的回忆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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