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伟
电影就是这样:你愿意把它当作是哪里,它就是哪里。
安东尼•明格拉答应担任第11届上海电影节的主席,我们本来可以在夏天的上海碰到他。可惜,他竟然来不及履职就去世了。54岁,作为一个导演,这本来是最有创造力的宝贵的年纪,明格拉的死让他的影迷更加感到痛惜。
拍完《冷山》之后,明格拉发行了《英国病人》的特别版本的DVD,他几乎是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地点评了他的成名作。当出现拉尔夫•费恩斯和克莉丝汀•斯科特•托马斯饰演的地理学家走进开罗饭店的画面时,明格拉说,他曾在意大利遇见一位老人,那人说,1930年代他曾在非洲和中东进行地理勘测,尼罗河边的开罗饭店就和《英国病人》中拍的一模一样。但是明格拉自嘲说,其实那个镜头既不是在开罗饭店,也不是在埃及拍摄的。
“电影就是这样”,他说,“你愿意把它当作是哪里,它就是哪里。”
他也曾经谈到死亡。“我想,我死后全世界的电影院都会放我的电影”——这是一种期许,而不是自负。他只拍过6部电影,为人熟知的有《英国病人》、《天才雷普利先生》和《冷山》。我不禁设想,如果电影院重新放映他的电影,哪一部的观众会最多?
我认为是《英国病人》。他死后,我把《冷山》、《天才雷普利》和《英国病人》的DVD翻出来看。我最喜欢《天才雷普利先生》中裘德•劳和马特•达蒙的表演。但是《英国病人》我看了两遍。这之间的确有一点差别。
《英国病人》我看得早,相信这影响了我的判断。十几年前,我刚上大学,学校大礼堂到周末用投影设备放电影,两块钱可以看三部:打头是一部港片,随后是两部外国电影。许多年轻人还不知情为何物,但是自以为在这里完成了爱情和性的启蒙。那些浪漫的、不切实际的男女关系,对十七八岁的男女生,有了不起的吸引力。他们差不多都迫切地想要在现实中实践电影中学到的桥段,最后却落得理想破灭。那时候大学的气氛还是很文艺腔的,和今天大不一样。学生哥发现事实和想象不同的时候,都觉得很受伤。
《英国病人》是一部很文艺腔的电影。爱情故事令人感动,影像高雅细腻,音乐也很动人。大投资来得不容易,导演总是把过多的东西放在同一部电影里面。但是年轻人是不计较这些的。何况里面还有克莉丝汀•斯科特•托马斯正面全裸的镜头。
拉尔夫•费恩斯和克莉丝汀另有一场激情戏,发生在英国驻开罗的大使馆里。英国人庆祝1938年的圣诞节,乐队在一扇阿拉伯式的长窗前演奏圣诞歌,拉尔夫把衣冠楚楚的克莉丝汀挤在窗户后面的墙上,两个人热得满头大汗。
那个场景中的一切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30年代英国人的服饰、阿拉伯建筑的细节、还有埃及炎热的天气,乐队奏出的两首歌(Silent Night,Holy Night和God Save the King)……室内的镜头取得很近,空间又是那么逼仄,拉尔夫•费恩斯神经质的手部动作,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一直没有忘记。
但是明格拉在特别版的DVD里笑着说,拉尔夫的每一个动作,其实事先都画好了草图,并且排练过。他担心拉尔夫手上动作太少,太拘谨,又担心他动作太多,让克莉丝汀感到不适,所以索性事无巨细地把这场戏画了出来。我不了解其他导演——比如李安——在处理激情场面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事必躬亲。这场戏我看过多少遍,竟然一点没有发现排练的痕迹。是演员太投入,还是我太投入了呢?
一想起明格拉主席,我就会想起这场戏。电影的确就是这样:你愿意把它当作是哪里,它就是哪里。很多年前我看《英国病人》的时候,我就情愿自己并不在电影院,而是躲在英国大使馆的长窗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