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莎拉·科德维尔
曾凡海 译
我立刻认出了弗洛妮卡。我穿过房间,以一种小说家对著名文学批评家惯有的热情,准备跟她打招呼时,还是犹豫了。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些犹豫和不安。跟她在一起的那个人长得太像露丝玛丽了——然而不可能是她——长得太像了,简直令人惊讶。
的确,她们曾经是朋友。一直到我们在牛津大学上二年级的中途,她们一直频繁出入彼此的房间,为对方冲咖啡。她们共享一份炒鸡蛋,交换书籍、录音带,交谈知心话。她们之间的友谊——弗洛妮卡皮肤稍黑,身材瘦削,性格内向;而露丝玛丽性格奔放,头发金黄,皮肤白皙——似乎属于典型的互补型。然而,她们的友谊结束了,最终变成了怨恨,仅仅二十年的光阴可别指望把它消除。
几乎都不用我说,麻烦来自于一个男人——一个名叫杰弗里的男人。当时他在亚贝尔念英文——不过,麻烦的起因跟一般的情形完全不一样。无论是杰弗里对露丝玛丽的依恋还是露丝玛丽对他的爱恋,都不会引起弗洛妮卡一丝一毫的妒忌。影响她们友谊的是另外一个原因:《屠宰场》的编辑职位——《屠宰场》是一份大学本科生的杂志。当然, 现在这份杂志早就被人遗忘了。但是在当时,我们都认为做一名该杂志的专栏编辑,是获取学术荣耀的敲门砖。杰弗里把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弗洛妮卡也是如此。
杰弗里是最佳人选,而弗洛妮卡则希望渺茫。虽然负责任命的委员会成员都是女权运动的维护者,但是他们还是觉得让一个女子来担任这个职位怎么也不太合适……更何况这个女子无论是人品还是相貌都属于平庸之辈。弗洛妮卡那时还没有后来那么时尚和自信,给人一种邋里邋遢的感觉。
对于像露丝玛丽这样一个敏感的女人来说,在这种情况下,她也许会左右为难。但她显然没有。她全身心地投入到杰弗里的竞选活动中——不是通过诚实的辩论,而是鬼鬼祟祟地诽谤他人,笨拙地溜进咖啡馆,含沙射影、造谣中伤。她并没有忘记自己与弗洛妮卡的友谊。她记得实在太清楚了。正因为这种别人都知道的友谊,才使她不怀好意地制造的关于她闺中密友的每个谣言具有了权威性。那些与弗洛妮卡的友谊不及她的朋友,他们的辩驳显得苍白无力。
露丝玛丽低声传播着谣言——弗洛妮卡外表邋里邋遢,其实这不是她的真实性格,隐藏在其下的是一个贪婪、淫荡、放纵的女人。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恬不知耻,无所顾忌。被她勾引过的那些男人多得让人难以启齿。如果她当了编辑,投稿的人无疑都将会是她的情人。不过没有关系——露丝玛丽继续说道,投稿人也许不会局限在这个范围内的,而且他们中有些人还是非常杰出的。
这场竞选活动最终栽在了那张照片上。
那天晚上,我碰巧就在东门酒吧里,亲眼目睹了杰弗里和露丝玛丽坐在一个角落里,身边围着几个任命委员会的成员。他们在互相传递着什么东西,时不时爆发出阵阵哄笑。有人大声叫着我的名字,让我过去瞧瞧。
照片上,弗洛妮卡斜倚在床上,脸上流露出放纵之后的倦怠。她的身上披着一层尼龙轻纱,薄如蝉翼,几近赤裸。尽管没有明显的淫乱迹象——她一个人躺在床上——这决不可能是纯情少女的写真照。
“奇怪吗?”露丝玛丽说,“瞧瞧!如果弗洛妮卡真想表现的话,她有多迷人!不,说实话,杰弗里,我不能说这张照片是谁拍的。这绝对是个机密。不,这不公平——毕竟他已经是高年级的学生了,还结了婚。但我认为这不是他的错,可怜的家伙!弗洛妮卡如果想要哪个男人,她总会把他弄到手的。”
就在那个时候,不知道是算她走运还是倒霉——弗洛妮卡并不是酒吧的常客——她来到了酒吧。
接下来出现了相当惊人的一幕。露丝玛丽承认这张照片是她自己拍的。一天深夜,她叫醒了弗洛妮卡,让她帮她试试新闪光灯。在一阵狂风暴雨似的追问下,她还承认了她所说的许多其他的谎言。她痛哭流涕地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好杰弗里。杰弗里听了这话非常恼火,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他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之后,拂袖而去。露丝玛丽哭着追了出去。
可以说结局对弗洛妮卡并不是很糟糕,虽然对杰弗里的轻蔑以及对她的同情,也许并不足以保证她当选。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人们认为这件事似乎应验了那句“无风不起浪”的话(这个看法在当时目睹过那张照片的人中尤其普遍)。他们还认为,弗洛妮卡深藏不露的性格让她得以入选编辑。然而,她们在牛津大学剩下的时光里,再也没有人看见她和露丝玛丽说过话。
是啊——即使时隔二十年后的今天,弗洛妮卡应该也不会端着香槟酒,兴趣盎然地跟露丝玛丽亲密交谈。然而,在她们转过身来,微笑着回答我的问候时,我却发现情况恰恰相反。
我突然觉得,她们之间的友谊似乎从来就没有间断过。我第一次为杰弗里感到悲哀,十分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