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剑峰
由于类似金融控股公司的长庄系控制着不同实业企业和金融企业,股权结构交错、资金流向复杂。监管难以落实。当他们与权力资本结合之后,更会如鱼得水,对社会财富进行“赤裸裸的掠夺”。
中国财经界的诸方人士目前正对一轮尚无具体时间表的审判翘足等待,以便确知哪些主体终将因在资本市场内从事了非法交易而遭受制裁——此轮“清理运动”可能以国家开发银行副行长王益为主角和开端。不过,鉴于相关调查仍在秘密进行之中,没有迹象显示当局会即刻启动法律程序。
6月上旬,尚在任上的王益遭到“双规”,尽管至今还没有被正式褫夺职衔,但此人现已不在国开行对外公开的领导层序列,有关他的一应职务信息均被国开行网站去除。
当局未有公开针对王益的调查始末,但是坊间对于王益事败的传言版本众多,除了收受贿赂以及亲戚经商等问题,据称他还涉嫌染指资本市场内的多起内幕交易。其中,谈论甚众的是有关太平洋证券2007年于上海证交所蹊跷挂牌的上市之事:王益及其合作者通过多方运作,令业绩不佳的太平洋证券以股东换股的方式成功上市,他的亲属则从中牟取利益。
此外,他也与自己被“双规”前即坠楼死亡的资本商人魏东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魏东原是北京涌金财经顾问公司的董事长,他生前掌管着控股、参股众多上市公司的涌金系,后不明原由地死去,令业界猜疑。据说曾经担任中国证监会副主席一职的王益与他是“好朋友”。
没有人知道王益事件将以什么形式告结。也许会生出未知变数,业界人士告诉本刊记者,他们预判此人背后存在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纠结团,最有可能的结果是,到王益为止。
纵横无忌的黑手
接连发生的魏东和王益事件并未对资本市场引起什么困扰,反而被淡漠视之。那些置身江湖的资深从业人士认为这毫不奇怪。一位证券界的分析师对记者说,在我看来,它是一种很正常的自然现象。
中国证券业界对于权力主体介入市场参与做庄的现象持有较为特别的价值观感。在他们眼里,整个资本市场内只存在两种人:一种是卖方,即那些制造题材、包装公司、操纵股价的人;一种是买方,即那些受卖方吸引与迷惑,不惜倾其所有想分一杯羹的人。
“这是一个最能体现人性的市场,它的交易标的是金钱,因而从来就不缺乏借助权力和实力从中牟取利益的人。”
王益和涌金系并无例外。对于业界而言,王益是一个具有深厚权势背景、且在资本市场里浸淫多年的高级官员,此人曾经手握大量政府决策资源,只要稍加“用心”,即能将之转化为财富。
中国证券市场并非以欧美那种完全市场化的方式运行,存有明显的计划经济及行政控制色彩。有此前提存在,分析师说,诸如涌金一类机构,需要争取“王益们”的资源辅助,以便增进自身的资本竞争力。
以涌金为例,多年以来,借助政策和市场“盲点”套取利润的资本运作手法,魏东屡屡得手,顺利实现资本积累,使涌金步入了一个成规模的“族系”发展时代。但这没有更多奥秘可言。圈内人士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认为,仅凭魏东一己之力干不成这些事儿,实质而言,涌金系之所以能够壮大,正是得益于在市场中积累起来的资本和权力人脉,“当他们在前面表演的时候,幕后有更强悍的利益集团在帮助他们”。
而这看起来似乎竟算不上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事情。假如从另一个侧面去审视,有时候大概还可以发现这些主体身上还携有一丝壮烈色彩。比如曾供职于中国银河证券公司研究中心的分析师杨宏,就不认为他的这个同行有多么可憎,他说,“我非常敬重魏东。”
逻辑在于,擅长经营人脉,这显然也不是一般人轻易能够做到。仅此一点,魏东无疑是最聪明的那拨人,这确保他的“长庄系”能在市场里生存下来,而别的玩弄资本者就会触礁。
目前还没有来自官方的正式结论表明魏东究竟在资本市场内编织了怎样一张人脉网络,也无法确知王益与这个涌金系控制人之间的“好朋友”关系到底是何种程度。但是,没有人可以无视由此暴露出来的问题。
执教于华中科技大学经济学院的张学功说,由于王益的存在,长江证券得以上市、国金证券(魏东控制)得以借壳,导致市场资源错配;而质地比较优良的光大证券只能在2700点的时候进行IPO(首次公开发行股票),投资者由此错失牛市中一个较好的投资品种。
过去数年,张学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内幕交易与证券市场价格、证券市场收益的关联等方面。他说,对于王益们而言,正是约束不够给了他们太多的寻租空间,寻租猖獗最终又损害了市场效率,“对于王益们的清理和约束,正是市场效率提高的关键一步”。
但是,这种清理和约束是否真正能够到位,以促进市场效率,目前尚存疑问。稍加注意即可发现,在最近5年内,针对资本市场的整肃曾一度轰轰烈烈地展开,当局先后清理了周正毅的农凯系、唐万新的德隆系,以及以证监会发审委官员王小石为首的内幕交易事件,皆不能根本性剿灭长庄系势力,屡有沉渣泛起,难以禁绝。
张学功说,这是因为市场本身的缺陷给长庄系坐庄提供了便利;长庄系的出现,也给监管带来挑战。
在这些庄系主角中,除了王小石以向市场主体出卖发审委员名单而获得巨大经济利益之外,其他主体的发迹都是利用一级及一级半市场与二级市场股票价格的差异,收购低价的非流通股控制股份公司。在对上市公司高度控股之后,他们即将股价操纵于股掌之间,完成原始积累。
由于类似金融控股公司的长庄系控制着不同实业企业和金融企业,股权结构交错、资金流向复杂,监管难以落实。当他们与权力资本结合之后,更会如鱼得水,对社会财富进行“赤裸裸的掠夺”。周正毅即是极端一例,在构建农凯系时,竟可以零出让金从地方上拿得土地使用权;在斥资15亿元收购香港“建联通”(“上海地产”前身)时,又可以先抵押未收购公司的股权给香港中银,未用一分一毫即掌控一家拥有20多亿港元现金的香港上市公司。
为了达到牢固操控股价的企图,德隆系若干年间不断进行着资本游戏运作,融资、收购,再融资、再收购,在内外交困之下,最终资金链崩断,无法维系。即使如此,唐万新等人的犯罪成本依然过低,仅仅只是被投入监牢,令其监禁一段时间,罪与罚不成比例。
新近的王益事件,尽管人们对于最终处置结果能否合理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但仍希望能够有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结论。
庄家永不能去?
对于先天不足的中国资本市场而言,仅将不小心暴露的几个市场败坏者绳之以法似乎无济于事。尽管历时10多年时间建设,眼下的资本市场依然是一个不成熟的市场。最初它由国有企业改制上市形成,融资功能被摆在首位,促进投资以及保护投资不是设立目标。权力因而被置于突出位置,对市场
形成钳制。由此,中国资本市场不像别国成熟市场那样,在新股发行之时采取注册制,而是另辟蹊径采取了审批制和核准制。
张学功说,市场本身并不能自行运转和做出选择,这给监管者留下巨大的寻租空间。
问题显而易见,一些权力主体介入市场与资本主体联手做庄的印痕不仅难以洗去,而且可能日益加剧。这可以从中国证券业界的普遍反应中看出,没有人对庄股感到意外和不可接受,对于权力资本的进入也并不表现出排斥心态。
分析师杨宏对记者说,多年以来这些问题一直存在。在他眼里,中国证券业并不是一个价值型投资领域,它只是一个没有回报率的市场,这样的市场和赌场没有什么区别。他补充说,“它甚至比在赌场里押大押小的胜算更小。”
完全不用吃惊,目前存在于中国证券界的一个共识是——“股股皆庄”,几乎没有一只股票背后不存在庄家。证券业人士强调,这是国内证券业的常态。
北京一名不愿具名的证券界人士告诉记者,假如没有庄家的资金运作,任何一只股票都不会被炒起来,它们只有濒死一条归途。南此,资本市场陷入“股民炒股票、庄家炒股民”的扭曲境地。
杨宏也说,庄家和股民是互依共存、相濡以沫的关系,缺少庄家,市场将不再活跃;没有股民,庄家也将消亡。这是一条食物链,“对谁都是好的,对谁也都是不好的”。
庄家不会消亡,这似乎也是一个“共识”。对于大笔资金流进流出的资本市场而言,每一个主体都显得无比贪婪,又常常认为自己绝对聪明,有此二者,人们便会贪恋不去。杨宏说,犯此错误的有王益,有涌金系,也包括更多的股民。没有多少人真正懂得进退。
眼下资本市场的投资结构已经发生重大变化,市值总额占去1/4左右的基金跃升为市场投资主体,市场正由庄股主体时代逐渐进入机构投资者主体时代,监管法律体系也开始趋于健全,证券交易所对于账户的监控严密,凡户内出现大笔对敲行为或持有某个筹码过于集中,监控系统便会自动追踪。
然而即便如此,那些拥有自营盘的券商和其他大资金机构的庄家地位依然不可动摇,只是操弄手法更加隐蔽和谨慎。此外,以基金、私募为主要个体的新型投资机构看上去也并不干净多少。驻伦敦的伦敦欧金投资公司特约经济学家李俊辰(Jonsson.Li)说,一些庄家正以私募的形式存在。
所谓私募,通俗而言即是几方资本金较为雄厚的投资人联合出资组建一个投资机构,然后参与资本市场的买卖行为。由于手握盖过一般中小散户的资金量,他们的操作手段对于股票价格的影响也是明显的。北京的证券界人士对记者说,监管当局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的操作符合监管层的政策取向”。
业界对于基金机构的做庄诟病,除去很多基金主体同样会借助自身的资金实力和相关信息优势操弄股票价格之外,更主要还是源于对中国社保基金入市之后的罕见成功持有疑惑。自2003年进入证券市场以来,社保基金不断在二级市场进行股票和债券申购、增发新股申购操作,至今年4月,由全国社保基金理事会掌管的全国社保基金总市值已逾5000亿元。
此前若干年间,坊间屡有传闻称,每逢股市有政策预示即将下行之时,社保基金总是能够得到指令率先清场撤离。
社保基金被传说成能够稳赚不亏,证券人士认为原因无非有二:要么是他们的投资眼光过人,生财有道;要么可能存在别的问题,比如需要维持社保基金的支付能力和社会的稳定,利用了不对称信息做出投资决策。
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中投公司手中握有从国家外管局拨入的用于海外战略性投资的2000亿美元主权财富基金,2007年首笔海外投资即出现大幅亏损。当年,中投公司斥资30亿美元收购了美国最大的私募股权基金之一的黑石公司的1.01亿股,黑石甫2市股价便一路下挫,致中投公司顷刻亏损超过4亿美元。在证券界看来,这种损失是由于投资主体在国际市场上丧失信息优势所致。
问题在于,假如此种格局永不能去,那么中国数以千万计的中小散户由于庄股操控而出现的亏损是否应该有人担负责任?李俊辰说,应该对投资者进行赔偿,以维护他们的利益。
中国现时还没有完整的证券投资追偿、索赔机制,已设立的证券投资者保护基金,赔偿对象只限于被停业整顿、托管经营、撤销关闭的证券公司的自然人债权,以及被挪用的客户证券交易结算资金,还没有见到专门针对股民在市场上由于庄家行为致使权益受损而建立的赔偿机制。
“对于股民而言,假如上市公司欺骗了你,请你诉诸法律;假如法律有盲区,无从惩处,那你只有白挨。”杨宏笑着对记者说,作为专业人士,他们自己也颇觉困惑。每当市场高涨的时候,他们也时常惊叹不已,“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无知的傻瓜,那么疯狂地扑向火焰?”
这位行业分析师忠告他眼中的那些“傻瓜”们,他说,首要戒贪婪;其次做自己懂得的事儿,这样才可能避免跳入庄家预设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