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为裳
1
刚刚开完会,电话就响起来。是老爸打来的,老爸说:“潇儿,你忙不忙?”我说:“正忙着年终结账呢,恨不得一双脚也当成手使唤。”老爸急忙说:“那你先忙,其实……你妈炖了乌骨鸡,想让你回来吃……”我的声音提高了八度:“爸,你是不是以为我没事啊,现在忙得脚打后脑勺,死的心都有了,哪有什么心思吃乌骨鸡!”老爸呵呵地干笑两声,说:“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别太要强了。”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挂了电话。
忙过年终结账,已经是三天后。我一进门老妈就开始抹眼泪,说:“你爸脖子那有个囊肿,医生说要手术。”我看了一眼老爸,他正用孩子般无助的眼神看我。我突然想起他那天的电话,他一定是想跟我说这事,却让我挡了回去。
第二天,我第一次自己跑到医院里,怯生生地问大夫甲状腺囊肿是什么病。我听不懂医生说的那些术语,但是,我很想把它们都记在脑子里,就像从前我有个大病小灾的,老爸带我去医院一样。那时,他努力地听着医生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掏出笔记本记上两笔。
老爸却对医生说的没什么大风险的话不太相信,当他知道这个病有百分之一的癌变率,沮丧地说:“或者我就是那百分之一……”
我心里酸酸地拉住老爸的手,说:“爸,咱们什么都别怕。有我呢!”老爸的眼睛红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铁板一样的东北男人爱流泪了。
2
手术的前一晚,老爸坐在沙发上翻旧照片,看到一张,就给我讲照片背后的那些往事。
我说:“爸,你病好了,暑假我带你去九寨沟,咱也用‘掌中宝拍拍《英雄》里的景,跟张艺谋比比。”老爸笑了,说:“现在不都《黄金甲》了吗,那天我在电视上看,可惜了那些菊花啊。”说完,想起什么似的,交代老妈他住院期间,一定要照看好他的宝贝花:木芙蓉要天天浇水,不然它就垂头丧气啦;铁剑兰一星期浇一次水就行了,那家伙不爱喝水……老妈说:“你赶紧好起来,你那些祖宗花我可伺候不好。”
老爸向我告状,说:“你看你妈这人,这辈子我就求她这么点事……”
我笑着看他们拌嘴。他们唠叨两句,或者吵两句,都是幸福。
那晚,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起床打开电脑,QQ里有位网友恰好是医生,忙向他咨询,他说:“病没什么,但是人老了,有时会扛不住,好好陪陪他。”我坐在电脑屏幕前,哭了。
老爸进手术室的一瞬间,紧紧地拉住我的手,小声问我:“你再问问大夫,我这病能不能保守治疗?”我蹲下去,看着他的眼睛说:“爸,你要听话,睡一觉,出来,什么事都没有了。”老爸点了点头。他说:“万一……你要多陪陪你妈!”我鼻子一酸,板起脸说:“我不让你有万一,我还打算要个宝宝,让你这外公带呢。”
老爸一听这话乐了,说:“你是说真的?”我使劲点头。我不是第一次哄老爸了,但这次,我认真考虑这句话了,爸老了,有个孩子在身边,也许会快乐些。
老爸退休后,总是嚷着没事做,有一回他居然嚷着要去给人看工地。
那日看电视里倪萍说她姥姥九十多岁了,总说自己吃白饭,没事干。倪萍就订了很多报纸,说中央电视台雇人叠报纸,一天五块钱。姥姥听了很高兴,叠得很起劲。
我有了个很好的主意。
老爸退休前是很有名的老师,我把很多不用的单据拿回家,让老爸帮我把这些“很重要的账”订成册。有了那些活干,老爸精神好了很多。每当我夸他完成任务完成得很漂亮时,他竟像小孩子似的手舞足蹈。
可是后来,我工作太忙了,爸又年岁大了,布置工作的活再没找给他。没想到,他就病了。
3
老爸的手术很成功。那些天我下班就跑医院,给他剥橙子吃。他说:“其实在医院住着也挺好,最起码能天天见着咱闺女。”我突然很心酸,决定等爸爸好了,尽量多陪陪他。
那天下了班,我熬了他爱吃的八宝粥给他送去。在病房门口就听他跟病友说:“我闺女刚出生时,三斤二两,脸都是青的,身上发紫。那个大夫嘴特别损,说这孩子留着也不好养活,扔了算了。我急了,说,她再不好,我也是她爸,有一口气我也不能看着她不管。”我站在门前,继续听老爸讲。老爸说:“就像现在,我有什么事,还不是得叫她。我再病再难再拖累她,她也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我站在门外,哭得稀里哗啦:他那样爱我,而我曾经那么忽略他的感受。
老爸出院后,再晚我也回去陪老爸出去散散步。我让老爸走在我的右边,像从前他让我走在右边一样。我拉住老爸的胳膊,小声跟他说:“爸,你帮我整理那些发过的稿子吧,沒准你闺女就出本书了呢!”
老爸转过头来,眼睛里熠熠有光,他说:“真的?”我说:“当然是真的,所以,你得使劲活,等你闺女出了名,成了大作家时,给你签个名。”
老爸笑得很可爱,说:“当初给你起名叫梁潇错了,这名笔画多,签起名来累手脖子。”我哈哈笑,说:“爸,那咱就起个笔名,叫梁一,咋样?”
小区里的路人看着我们爷俩边走边笑,也跟着莫名其妙地笑。
我紧紧地牵着老爸的手,就像从前他牵着我的手一样。我们的手是暖的,心是热的。
(摘自《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