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姐“本色”调查

金立鹏

虽然吴英目前是以非法吸储的罪名被拘留，但案件的很多元素都呈现出集资诈骗的特征。

这是一场经过精心策划的行动。

2月10日下午4点10分左右。在毫无征兆的情形下，上千警力突然包围本色集团。短短几分钟内，本色集团分布在东阳市区的十多处产业均被警方控制。

与此同时，当地劳动部门迅速进驻本色集团，对上千员工进行安抚。次日，由政府调剂资金，发放了本色集团尚未来得及发放的工资。

当天晚上10点左右，东阳市政府通过当地电台发布《东阳市人民政府公告》，宣布本色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及法定代表人吴英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已由东阳市公安局立案侦查，犯罪嫌疑人吴英已被刑事拘留。

短短几小时，东阳市区几条主要街道上原本随处可见的本色集团几百块广告牌被拆除一空；为防止资产被哄抢，本色集团所有产业的门面均被打上砖墙。

2月11日下午，东阳市建设路186号的门口，挂上了一块早已准备妥当的本色集团债权债务甄别确认登记处的牌子。本色集团的清产核资工作同时开展，一支由会计、地产、价格等部门组成的队伍开始对本色集团在东阳工商部门登记的10家公司进行审计评估。

2月12日，东阳市政府再次向媒体通报：除吴英之外，另有4名涉案人员被刑事拘留，根据记者了解，这4人均为义乌老板，其中一名叫林卫平，是原义乌市文化局干部，其他3人一名是义乌荷叶塘的老板，一名是义乌大陈那边的老板，还有一人曾经是律师。目前4人被警方怀疑参与了吴英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

当天，义乌市委、义乌市人民政府专门召开紧急会议，通报有关案情并成立全市清理社会非法融资整顿金融秩序工作小组，义乌市长吴蔚荣亲自担任组长。

半年之前，26岁的吴英和她的本色集团横空出世，号称拥有38亿资产，可列胡润“女富豪榜”第6位。半年之后，同样是在一夜之间，这个充斥着神秘传闻的财富神话烟消云散。

神话崛起

2006年11月，金华浙江师范大学旁一个叫骆家塘的地方，一位年轻人错愕地盯着一张报纸上的报道。报道配发的大幅照片让他确信，上面报道的亿万女富豪，就是他曾经连开个小超市都亏本的恋人。当年，还是他资助6万元让她开了家米行。半年之后，恋人离开了她，盘掉米行去了湖北，从此6年不见。

甚至在吴英的老家东阳歌山镇，也没有人相信，这个只读完技校的包工头的女儿，如何一夜之间成了一个大人物。

2006年10月，吴英和他的本色集团横空出世。

东阳人最早注意到吴英是在2006年9月当地报社的一则新闻：东阳本色集团花2亿元买下东阳世贸城700多间店铺。

一出手就是2亿元，这个人到底是谁啊？几乎没有留下让人思考的时间，本色集团再次出手，把东阳汉宁街整条街面上100多间店铺或买或租。紧接着，本色概念酒店、本色商贸、本色洗车行、洗衣店……雨后春笋般地，12家跟本色有关的大型实业相继出现。

与此同时，吴英在慈善领域高调亮相。3个月内，本色集团向社会捐款达到630万元，其中9月2日一次性向东阳市光彩事业促进会捐赠500万元。

关于吴英资产的版本，随着吴英的高调水涨船高，从6亿到10亿，最终定格在38亿，有好事者查了一下资料，吴英的富有，可列胡润“女富豪榜”第6位，排在杨澜（40亿元）之后。

在媒体尚未对吴英进行报道之前，在网上一条名为“东阳本色集团，黑马！黑马！”的帖子就已经成为了关注的焦点，人们关心的问题是她的巨额财富从何而来？

一个自称“与吴英非常亲近”的回帖者说，2005年底，义乌一家企业的老总借给她6000万元用于黄铜期货投资，赚到了10亿元。

但随即又有传言说，她是嫁给富豪后分到了巨额遗产，最夸张的一个版本是吴英曾在国外结识一名东南亚军阀，因此分得大笔遗产。而更多的猜测，则把她和“洗黑钱”联系在一起。

传言纷扰之中，吴英始终没有站出来发表解释。2006年9月，本色集团向东阳市政府提出要捐款500万元时，也只是表示，“我的钱都是清白的”。也许是出于担心，东阳市政府没有直接接受捐款，最终以成立光彩事业促进会的名义，由当地统战部门出面解决了捐款的事。

东阳当地的银行也一直对本色集团保持高度警惕，甚至吴英自己也承认，东阳当地的银行不肯贷款给她，是担心她“洗黑钱”。

“吴英家里是不是印钞票的？”当时记者去东阳采访，蹬三轮的黄师傅非常好奇地问。

遭受质疑

“现在想来，吴英最后一次改变自己对资产来源的解释时，已经是穷途末路了。”2月12日，杭州一位一直关注本色事件的律师感叹。

媒体对于吴英和“本色事件”的大规模报道起源于2006年10月28日杭州《都市快报》一则标题为“26岁女子演绎暴富神话”的报道。也就是在报道中，吴英第一次对资产来源进行了回应，她表示自己曾经开过美容院，足浴馆，在积累了一定的资本以后进入期货市场，期货市场是自己财富积累的途径。

吴英的丈夫周红波也表示，2003年，在朋友介绍下，两人涉足金融业。2006年上半年，期货市场一片繁荣，吴英决定投血本炒期货，“眼睛盯着电脑，100块钱掉地上都不敢捡，怕稍纵即逝的发财机会溜走。”周红波说，“朋友帮忙”是他们发展到今天的重要原因。

但这种说法很快遭到了质疑，专家普遍认为熎诨踅绮亓卧虎煵荒芡耆排除在期市暴富的可能性。“但是熢诙唐诳褡几十亿元不可能。”

《南方日报》的财富时评曾指出，以期铜为例，要赚5亿元，初期投入至少得3000万元，而且合约还应是在期铜价格涨到几乎历史最高位的时候煹比欢啻喂鲅┣虻氖找娓高牐问题是吴英就正好有这种独特的眼光吗？

在媒体的一片质疑声中，吴英开始试图改变自己对资金来源的解释。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外界开始流传本色集团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

本色集团资金链紧张的传闻最早出现在银行系统。2006年12月底，工商银行东阳支行的一位领导向记者透露，本色集团资金链紧张，工商银行正在对本色集团催要一笔约1000万元的贷款。

与此同时，东阳市政协的一位领导向记者透露，本色集团曾经捐助给光彩事业促进会的500万，被本色集团以公司没有正式注册，跟捐款单位的名称不符为理由撤回，促进会几番催促，但吴英均不接电话。

而真正压垮本色集团资金链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去年12月底金华慈溪家电经销商陈宏告本色集团一案。

陈宏曾经花108万元，购买了90套11000元的“买家纺送彩电”套餐，试图将其推下二级市场。庭审中，陈宏要求本色集团交付还未付清的191607元凯盛家纺，并将扣留不发的90台42英寸ＬＧ液晶电视机交付或赔偿110万元。

根据陈宏的申请，法院冻结了本色集团的账户，这立即使本色集团陷入了困境。

1月24日，在媒体的压力下，吴英在杭州一家咖啡馆召开小范围的新闻发布会。在发布会上，记者要求吴英提供期货市场获利的有关证据，吴英推翻了最初自己和丈夫一起炒期货的说法，表示自己是把钱交给别人打理的。

仅仅在5天之后，1月29日，也是吴英最后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时，她再次变更自己的说法，并抛出了自己做珠宝生意发家的新说法。

事实上，此时吴英已经失去了对整个局面的掌控。

祸起高利贷

2月11日，本色集团案发第二天，一位男子约见记者，自称曾借给吴英1800万，并了解吴英非法吸储的细节。

这位男子告诉记者，2006年11月，吴英找到他，希望和他合作开发金华的一个酒店项目。在见了一次面之后不久，吴英又找到他，说是资金周转不便，希望能借款1800万。

“当时想想她那么大的公司，1800万不至于还不出，就借给她了，说好3天后就还。”男子说。但3天之后吴英并没有还款，在多次催促之下，到现在为止，本色也仅仅还了500万。

“在追债的过程中，我发现她欠有大量的高利贷”，男子说，为了保险起见，他以不给钱就去举报为理由，扣留了本色名下的两辆轿车和三件珠宝。

这位男子告诉记者，据他所知，吴英在义乌和东阳等地借有巨额高利贷，月利息在8分左右。

而根据记者了解的情况，吴英出的利息并不仅仅只有8分，据义乌有关人士向记者透露，吴英在义乌借有大量的高利贷，有的月利息高达一毛三甚至一毛五，低的则是六七分。

义乌一位姓刘的老板就以10分利息借给吴英1300万，而像刘老板这样上千万的数额，在吴英的借贷链条中应属于“小数额”，借给吴英1800万的男子告诉记者，据他所知，吴英绝大部分资金是从义乌借贷的，但东阳也有一个老板借了吴英1．3亿。“至于吴英到底借了多少高利贷，那就不知道了。”这位男子说。

可以相印证的是，2月11日下午，东阳市政府开始对本色集团债权债务甄别确认登记，但到记者发稿时止，前来登记的都是跟本色集团有业务往来的商家，或是承包本色下属工程的包工头，真正涉及为吴英提供巨额借款的债权人并未露面。

相关人士指出，这正说明吴英的借款很可能是高利贷，而不是普通的民间集资。

据《东方早报》报道，义乌市某镇一位老板，此人和吴英交往密切。进入民间借贷圈的一般操作模式是熟人介绍，而这名老板就是把吴英带入行的“熟人”，并资助她500万元，用于首期支付利息的备用金。吴英由此开始了自己的疯狂圈钱。

吴英曾遭劫持

“如果不是吴英的资金链出现问题，本色的事也许没那么快抖出来。”义乌当地的一位律师说，“高利贷者就像吸血鬼，只要你身上还有一滴血，他们就舍不得放弃。”这位律师判断，本色的资金链出现问题后，众多高利贷者害怕拿不回自己的钱，就会通过各种手段逼债。

2006年底以后，频繁出现吴英遭绑架的传闻也许可以印证这一点。

已经证实的是，案发前，吴英确实曾被人挟持。义乌一位典当行老板透露，2006年底，吴英的借贷风险积聚，当地人感觉她有携款潜逃的迹象。7名借贷人曾联手挟持吴英长达9天，经上海辗转至江苏。其间，吴英的随身物品包括手机都被拿走。

据悉，这7人中有一对兄弟，分别是律师和银行业出身，挟持吴英的目的是希望在她翻船之前，将自己的资金抽出，他们逼迫吴英将部分资产转移到一个不相干的人的账户上。

因涉嫌非法拘禁，涉案7人于9日晚上被警方控制。

那位曾经借给吴英1800万的男子告诉记者，绑架案件发生后，自己几乎是寸步不离吴英，吴英曾多次跑到丽水避难。

“他身边跟着的都是义乌老板，大家都想拿回自己的钱。”这位男子表示。

涉嫌集资诈骗

浙江律师郎立新认为，虽然吴英目前是以非法吸储的罪名被拘留，但案件的很多元素都呈现出集资诈骗的特征。

郎立新表示，“非法吸储和集资诈骗都以非法集资为外在表现形式，但两者的根本区别是犯罪嫌疑人是否有非法占有的故意，有则属于集资诈骗犯罪。”

在吴英一案中，如果她借贷的月息达到15％，折算成年息则为180％。“这么高的利息支出，怎样的投资才能有能力负担？实际上，并没有看到‘本色开展的项目有极高回报率。在筹资时，她就应该知道利息窟窿是永远无法填平的。”郎立新分析，最终的结果就是必须不间断地兑现利息，以换取更多的融资堵前面的窟窿，将矛盾后压；一旦不兑现，马上发生挤兑情况，发生“崩盘”。一个理性的成年人明知后果而故意为之，主观上不排除有占有的故意。在警方侦查过程中，如果有资金去向不明、或转移境外、或犯罪嫌疑人继续藏匿，则构成诈骗故意的客观要件。

有人士分析说，在义乌等地，许多专业的高利贷者经常以所谓的“借款中介者”出现，以低息下家吸收存款，然后再以高息借出，赚取中间利差。在借款给吴英的诸多专业高利贷者中，不排除有人为谋取更大利益，以高息为诱饵向民众二次借款，甚至向当地银行贷款，从而引发更严重的金融风险，在这方面，轰动一时的金信信托案就是前车之鉴。

截至发稿前最新消息，吴英已从刑事拘留转为逮捕拘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