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反复拷贝的租赁圈套？

杨　江

几个月来，袁源奔走多个部门呼吁净化长沙市投资环境､保护外来投资商的利益。

深陷黑暗的餐厅

农历正月初十，长沙节庆气氛犹浓。华灯初上时，在最繁华的商业街五一大道上人潮涌动，曾在长沙餐饮业颇具名气的金珑湾中西餐厅却深陷在一片漆黑中。两名服务生借助手电筒微弱的灯光，将餐桌､走道上的上百支蜡烛逐一点燃，几个厨师也在烛光中摸索着做饭。

一对恋人走进餐厅，靠窗而坐，这是当晚唯一的一桌客人。从正月初四起，这里就失去了光明，房东在餐厅没有拖欠电费的情况下切断了所有的电源。

"这将我们再一次推上绝路。"望着冷冷清清的餐厅，投资人吴叶红一脸无奈。此前，农历大年三十下午，房东再一次送达《解除房屋合同通知书》。餐厅认为，房东又一次扮演了法官角色。

金珑湾中西餐厅位于长沙市名汇达大厦一､二层，百米之外便是"长沙之脸"的五一广场商圈，按照金珑湾方面的说法，自2006年1月餐厅正式营业以来，房东就一直在设计刁难，试图赶走他们。

有据可查的是，在这个1700多平方米的出租地，不到3年，连同金珑湾中西餐厅在内，已经上演了三场类似的闹剧，前两个外来投资者都以数百万元投资血本无归黯然离去。

"我们苦苦坚持了一年多，房东已给我们造成各种经济损失累计600多万元。"金珑湾中西餐厅总经理袁源说。

一个升值的店铺似乎总是会习惯性催生纠纷，这样的事在全国也并非孤本，只不过这次纠纷中的房东---长沙市中源置业公司老总刘健身份特殊，所以租赁双方的这场官司颇受关注。

一年多来，身为长沙市芙蓉区人大代表的刘健与金珑湾中西餐厅的纷争逐步升级，在一审判决后，矛盾骤然升级并最终演变成长沙商界有名的"金珑湾事件"，引起芙蓉区､长沙市､湖南省三级政府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湖南省委､长沙市委领导为此分别作出批示。

3月1日，金珑湾餐厅的30多名员工，自发组织前往湖南省有关部门请愿，请求政府机关出面制止房东的行为。

3月2日，新华网､人民网等媒体以"长沙一区人大代表勾结法官设计驱赶投资商"为题报道了芙蓉区人大代表刘健与金龙湾中西餐厅的这起租赁引发的事件，反响强烈。

在湖南省委､长沙市委领导的高度重视下，3月9日金珑湾告别了半个月的黑暗，但空调仍旧没有开通。

一起租赁事件何以上升至如此规格?

空调，预设的陷阱?

袁源身心疲惫，"现在想来，房东从一开始就给我们设好了圈套"。2005年10月，金珑湾中西餐厅与刘健签订了一份长达5年的租赁合同，餐厅每月缴纳租金10万元和消费券2万元，每月结算一次。此前，刘健在长沙《潇湘晨报》刊登广告招商。餐厅原本是广东伯顿西餐厅的连锁店，金珑湾方面称，他们当初并没有过多思考伯顿西餐厅为何撤出。

双方的洽谈一派祥和，但袁源发现了餐厅的致命缺陷:"只有一个进门和两个消防楼梯口，没有窗户。餐厅空气质量与温度全得依赖空调。"

承租方在合同上特别要求对方须提供良好的空调保证。双方签订的《房屋租赁合同》第九条规定:甲方保证乙方经营场地有良好的空调效果，如现有空调主机效果不好，甲方为乙方单独设立空调主机，保证乙方的正常需求，每天开放时间满足乙方需要。

袁源告诉记者，他与刘健多次约定在餐厅装修的同时改造空调，以落实协议条款。"刘健当时表示一定配合。但我们交了押金，花费数百万元重新装修后，他对空调却丝毫未加改动。"

金珑湾中西餐厅董事长吴叶红说，他们当时测算餐厅成本太高，因此表明不负责空调费用，刘健表示同意。她说，双方因此并未在合同上对空调费用做出任何约定，但刘健后来却以合同中没有明确空调费用为由，要求餐厅向物业管理公司交纳空调费。

"仅此一项我们每个月的开支就增加了2万余元。"袁源说，为保证餐厅的营业，餐厅只得被迫向刘健的物业公司交纳空调费，但新的问题出现，空调只能从早上9点开放到夜里11点，而长沙市其他中西餐厅至少也要营业到凌晨1点，为此，金珑湾流失了大量夜市食客。

更严重的是，餐厅的空调效果极其糟糕，袁源介绍，开业后的前三天，正值冬日，餐厅却奇热闷燥，餐厅新购盆景全部变黄落叶，餐厅后来发现物业公司用塑料布堵住出风口，热气只进不出，伪造良好空调效果。此外，安装在楼梯口的抽风机把大量废气送入餐厅，顾客一到餐厅就头晕。为此餐厅强烈要求改变抽风空气口，但遭到拒绝。

袁源说，就在双方为空调效果不断有口舌之争的同时，物业公司还被发现仅一个月就多收了餐厅50%水电费用。

2006年1月20日，物业公司向金珑湾中西餐厅收取超额水电费，遭到拒绝。物业公司便停开空调5天，当时长沙气温降至零度以下，客人无法忍受，由此造成餐厅损失。在当地多家媒体曝光后，空调得以恢复供应，物业公司超收的1.7万余元水电费也在下月费用中扣除。

"刘健找人与我和解，以每月少1万元租金达成和解，不告他违约。孰料更大的麻烦却接踵而至。"袁源说。

官司前奏，骗抢收据?

2006年5月9日下午，刘健的妻子包敏通知金珑湾中西餐厅财务以此前交房租的普通收据换正式发票，袁源说，按照房东的事先要求，餐厅每次交付房租，房东只提供普通收据，"房东要我们协助避税。此前，我们所有的房租已经交清，为此，在4月份的房租收据上，包敏曾写下4月份房租已结清的字样。"袁源告诉记者。

袁源称，当天，包敏突然一把"抢"去了这张收据，也未开具发票，而是另开了一张收据，新的收据上少了"4月房租已结清"。餐厅财务试图抢回原先收据，被包敏打了一个耳光，于是报警，"但警方并未让包敏退还那张至关重要的收据"，财务杨女士告诉记者，包敏根本没有到派出所去。

袁源等人隐约觉得将有事端发生。6月8日，刘健派人带着长沙市公证处的工作人员向餐厅下达了《解除房屋租赁合同的通知》，称餐厅长期拖欠巨额房租，限餐厅3天内清房走人，没收30万押金煵蛔疾鸪装饰，否则要赔偿房东损失。

时值德国足球世界杯开赛前一天，餐厅已与湖南省足协､湖南公共频道等单位商定联合举办"万千球迷"活动。金珑湾一边紧急复函房东，表明不欠房租，不同意解除租赁合同，一边警告房东，如恶意捣乱须承担由此造成的餐厅方的一切损失。

"第二天夜里，餐厅世界杯活动中，空调突然被房东强行停止，导致活动失败而终，球迷怨声载道，几万元广告费做了反广告!"袁源说。

几天后，刘健向长沙市芙蓉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称金珑湾中西餐厅持续拖欠房租14万余元，要求法院判令解除合同。

餐厅为此辩称他们向中源置业公司交房租费时以现金､转账和消费券三种方式支付，1至6月三项方式累计共交71.9万余元，离合同规定的房租72万元仅差294元，但刘健欠该餐厅签单消费等债权共计2万余元，债权､债务相抵后，餐厅不仅不欠刘健房租，相反，刘健还应支付餐厅2万余元。

"我们要求法院制止房东停止空调的行为，但法官一直未予干预。"袁源说，蹊跷中，他多方打听，刘健与当事法官之间"密切关系"在长沙房产界似乎已成为一个公开的秘密。

袁源说，法院传票指定开庭日期的前一天，当事法官收到餐厅的举证证据后突然以开会为由宣布推迟开庭，对此，餐厅不满，认为当事法官在帮助刘健取得时间补充证据。

开庭后，餐厅认为刘健的一份证据并未在法定举证期内提交，因此不同意质证，"但江法官称他个人可以证明该证据此前就交给他了，可以质证"。吴叶红不解，"他是法官，怎么成了一方当事人的证人呢?"

而金珑湾中西餐厅的诉讼代理人袁柏顺律师还告诉记者，他在法庭上八次要求发言均被这位法官制止。

为此，餐厅向多个部门反映法官江某办案明显不公的情况，引起长沙市､芙蓉区两级人大的重视，芙蓉区人民法院因此变更该案简易程序为普通程序，该案由江某独任审判也变为合议庭审判。

前任投资人的诉说

在对法院判决的漫长等待中，袁源经过对前两任投资商的调查更加不安。2007年3月1日，记者采访了原伯顿西餐厅投资者香港客商杨铭峰。杨铭峰告诉记者，在他之前进驻该出租地的是一名衡阳人，投入300多万元，但几个月后就倒闭关门，餐厅的装饰也被刘健收归。"我们是经过芙蓉区招商引进的，当时一名与刘健关系甚好的人向我们推荐了这个出租地并建议我们开一家中西餐厅。"

杨铭峰说他们投资数百万元改造装修，"遭遇几乎与金珑湾如出一辙，我们当初与刘健在合同中同样约定保证空调效果，但营业后，刘健不兑现合同，反而增收空调费用。"

杨铭峰告诉记者，刘健一直用空调牵制他们，冬天冻死人，夏天热死人，动不动就停水､停空调，餐厅营业根本无法正常进行，客源锐减。"我们就这样被房东拖垮了，坚持了大半年，每月损失二三十万元，萌生退意。"杨铭峰说，按照合同规定，他可以转让餐厅，但因为当初在签订合同时刘健要求加上了需经过房东的同意的条款，"十几家有意向的投资商来看房，最终都因刘健的阻挠，未能转租。"

杨铭峰说，房东一心想把他们赶走，无奈之下，他只得解除合同，"一百多万元押金，所有的财产全都留给了刘健，我连一根牙签都没有带走。"伯顿餐厅按照杨铭峰的介绍一共亏损了600多万元，"我们也曾经找街道等部门，但是得不到解决"。

"这严重损坏了长沙在我们心中的投资环境形象，我们身边好几个香港朋友因此撤出了在长沙的投资计划。"杨铭峰说。

他还告诉记者，伯顿时期，房东每个月收到房租都是开"白条"，也就是收据，"我是招商引资过来的，刘健不敢赖账，但是金珑湾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金珑湾的负责人找到我时，我第一反应就是，金珑湾肯定要吃大亏。"

"刘健原先的法律顾问后来离开刘健公司，找到我，说刘健太过分了，竟然收了人家金珑湾的钱不认账。"杨铭峰透露。

房东"强制执行"

袁源认为2006年5月9日包敏"抢票事件"是中源置业公司一个月后下达解除租赁合同的预谋。他告诉记者，此后，房东双管齐下，一边打官司，一边停空调。从6月8日送达解除租赁合同的通知后，房东采取停空调､停水､发传单等手段多次试图迫使金珑湾关门，使餐厅屡失商机，蒙受巨大亏损。

餐厅楼面主管孔云霞说，越是好日子，房东越停空调，店边香港百货公司开张､长沙举办中博会和十一黄金周期间，中源置业公司全部停供空调致使餐厅无法经营。在厚厚的顾客意见卡中，记者也看到，大多是抱怨餐厅没空调。

袁源说，法院正在审理该案，并未判决解除租房合同，但刘健实际上却扮演了法官的角色，像法官一样宣布解除租房合同，并多次派人对餐厅供货商和员工发散餐厅要关门的传单。

"我们不得不以拒交房租费来对抗房东。"袁源说，餐厅数次向区､街道请求帮助，得到的答复都是我们不好管熣馐乱言诜ㄔ荷罄碇小

"我们多次要求法院督促刘健在判决前继续履行合同，防止餐厅损失扩大，但法院既不制止刘健的行为，也迟迟不下判决。"袁源颇为愤慨。

2006年10月的一天，几个人来到餐厅说要接手该餐厅。他们手里持有一份《潇湘晨报》---房东在该报上刊出一则广告"招商黄金地段，五一广场，香港新世界百货东头，建筑面积2000多平方米，邻街商场整体对外招租，现为某中西餐厅……"

袁源说，这则广告刊登后，餐厅每天都会过来大批租赁者，到餐厅上下评头品足，一天到晚不得安宁。

持续的消耗后，金珑湾中西餐厅难以维持生计，116名员工至今留任的不到30名。一个员工说，"我是伯顿留下的老员工，见证了伯顿老板血本无归的经历，今天金珑湾又在受煎熬，我们再也不能离开又让房东得逞。停空调就摇手扇，停电就点蜡烛，停水就去白沙井挑水，我们一定坚持到底……"

金珑湾与房东的抗争于是成为了长沙城里的一件"趣事"。由于法院的判决迟迟不下达，双方的矛盾日趋严重，影响也在扩大。

袁源与杨铭峰都认为，招商---破坏---逼走投资者---再招商，赚取中间利益，这已经成为房东的生财之道。

几个月来，袁源奔走多个部门呼吁净化长沙市投资环境､保护外来投资商的利益。

记者了解，因为涉及长沙的投资环境形象，芙蓉区优化办等部门也多次向上反映金珑湾事件，要求尽快组织多方协调，保护该区的投资形象。

一审判决加剧矛盾

2006年12月7日，在刘健提起诉讼6个月后，长沙市芙蓉区人民法院终于下达判决，驳回长沙中源置业公司解除合同的诉讼请求，但判令金珑湾中西餐厅偿付中源置业有限公司房租89万余元，在交付这笔房租后，中源置业再恢复空调。

租赁双方的矛盾骤然升级，金珑湾方面认为他们不欠房租的铁证被中源公司的谎言所代替，判决书隐去房东"抢毁票据"的事实，几乎完全按照房东的说法认定了所谓的欠款事实。

金珑湾中西餐厅的代理律师袁柏顺说:"就连原告自己都只要被告偿还租金14万余元，法院为何判决89万余元?中源公司停供空调的行为已给金珑湾中西餐厅造成每月损失达20余万元，法院认定有损害事实，但凭什么只判令赔金珑湾6万元?"

袁律师表示，金珑湾的合法利益被剥夺，无法经营，房东一方天天制造麻烦却分文不少照收房租，法院的判决无法令人信服。

金珑湾方面于是向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并向区､市各级部门反映情况。"金珑湾事件"也在这份判决下达后立即引起了国内诸多媒体的关注。

寒冷的冬日中，记者们发现，在被停供空调的金珑湾中西餐厅，食客不得不靠电炉子取暖。一个领班指着没烧完的一堆木炭说:"我们烧了两天木炭来取暖，但餐厅没有窗户，几个服务员中毒进医院了，所以没烧完。"

"金珑湾事件"引起了湖南省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长沙市委办公厅督察办一名负责人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介绍，春节前，湖南省有关部门在每日要情中向湖南省委领导做了汇报。

之后，湖南省委书记张春贤以及长沙市委书记先后批示，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受理了餐厅的上诉，市委领导责成招商局对此事进行调查。这名负责人表示，一起普通的经济纠纷演变至这样的地步实在不该。

就在省､市､区三级部门协调督促，事件有望好转之际，大年三十，中源置业公司再次送达《解除房屋合同通知书》，通告3天"强制清场"，初四晚上又切断餐厅电源。

长沙市委办公厅督察办的那名负责人对记者明确表示，我们正在落实省､市领导批示，与芙蓉区有关部门积极调查处理，确保稳定和谐，经济纠纷的问题由法院解决，但刘健停电､停水的做法是不对的，为此我们曾组织街道等部门在2月28日专门召开了协调会，要求刘健立即恢复供电，以免事态恶化。

谈及此事对长沙投资环境的影响，他表示，金珑湾事件只是一个小范围内的纠纷，不能拔高至是否整个长沙投资环境的高度。

记者在长沙期间，两次联系刘健采访，均遭拒绝。

背上黑板上庭算账

3月14日，在各方关注下，此案二审在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袁源作为代理上庭，刘健没有露面。合议庭重点审理抢票等焦点问题，袁源当庭质问对方律师为何抢毁"4月份已结清"票据以及所谓欠款14万余元的具体由来。

中源公司代理律师称有权拒绝回答。随后，袁源背来一黑板要求当庭算账，在获得法庭许可后，袁将事实与证据逐一对证，并把相关数字列在黑板上，要将到底欠不欠钱算个明白。

担任金珑湾中西餐厅代理的清华大学法学博士陈杰人还指控芙蓉区人民法院一审错误认定事实，超出诉讼范围判决，变相支持刘健不法行为是枉法判决，同时认为该餐厅几任投资人

交房屋租金时，中源置业均只提供普通收据，拒开发票，在逃避税收中给本案预备了机会，存在重大偷税漏税嫌疑。

中源置业有限公司代理人在最后陈述中向金珑湾方面转告了刘健的态度:中源公司将对金珑湾餐厅强制清场。对此，主办法官警告谁违法谁将负全部责任。

发稿前，记者再度联系长沙中源置业有限公司，刘健接受了采访，他对此前的报道持有异议，对金珑湾中西餐厅向记者描述的事件发展过程，他也不认同。但对于"是否是房东制造出的欠款假相?"､"谁先违约?"以及"抢票事件"等关键细节的真相，刘健表示目前不愿意阐述。刘健说，目前，司法和行政两条线在处理此事，媒体也高度关注，他相信法院会给一个明确的判决。而金珑湾方面表示，他们也相信二审会客观公正，并表示，就房东持续违约的侵权行为，他们正在另行启动诉讼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