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新技术的深圳探索

2007-05-30 10:48
南风窗 2007年10期
关键词:床垫高新技术深圳

赵 晓

在许多人的眼里,深圳能发展出规模庞大的高新技术产业是一个奇迹。因为这所城市在许多人眼中既没有文化底蕴,也没有多少像样的大学和科研机构。但就是在这样的基础上,经过20年的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已发展成为深圳的第一支柱产业。

2006年,深圳的高新技术产品产值首次突破6000亿元,居全国第一;并涌现出华为、中兴等一批有自主知识产权的高新技术企业。奥秘究竟在哪里?当北京和上海等地的高新技术产业迎头赶上并有后来居上之势时,深圳该怎么办?

深圳凭什么?

经济学家吴敬琏一直强调,在发展高科技产业中,“制度高于技术”,其含义即需要明确政府在发展高科技产业中究竟能做什么,尤其是不能做什么。

深圳的高新技术产业发轫于1980年代中期:1985年3月,《中共中央关于科技体制改革的决定》出台,其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要在全国选择若干智力密集区,采取特殊政策,逐步形成具有不同特色的新兴产业开发区。基于深圳当时独一无二的地位,3个月后,中国第一个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在深圳成立了,它就是由中科院和深圳市政府合办的深圳科技工业园。

显然,高新技术产业的产生是政策主导的结果,不仅如此,在其后的发展过程中,深圳政府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其中最为关键的,就是促成了高交会的成功举办。

在高交会的策划过程中,深圳人用足了心思。他们把外经贸部、科技部、信息产业部和中科院拉进来作为主办单位,高交会顺理成章成为国家级的交易会。这样一个定位基本上堵死了其他城市再举办同一级别技术交易会的可能。在筹备阶段,深圳人没有沿用技术交易的老套路,他们把风险投资和高新技术产品展与成果交易融入一体,再结合珠三角完整的产业链和庞大的外向型生产能力。1999年10月,第一次高交会就取得了异乎寻常的成功,总成交额达到64亿美元,创下了国内单次技术交易会成交额的最高记录。

高交会使国内的技术交易模式发生了一次革命性的变化,其后,京沪纷纷套用高交会模式举办各类技术交易会,但高交会由于定位准确、机制创新,形成了明显的品牌效应,在三地的交易会中占据了优势。

但总体而言,深圳政府只是搭建了一个发展的平台。“深圳市政府是做了很多工作的,但基本上没有越俎代庖直接介入企业的经营管理,而主要是着力于为产业发展创造条件,如制定产业政策,提供法制环境,营造吸引人才的大环境,加大风险投资等等。”深圳大学经济学院教授苏东斌认为,“深圳高新技术产业发展所需要的其他要素都是通过市场方式配置的。”

特区成立之初,没有一所大学和科研院所,总共只有2个科技人员,基础非常薄弱。但在1980年代,深圳一枝独秀的地位产生了“百万人才下深圳”的效应,加之当时内地其他城市包括京沪两地还没有意识到人才的重要,高新科技产业化的环境仍不完善,深圳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科技人才,通过拿来主义的方式配置了高新技术产业发展所需要的“大脑”。

同时,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深圳没有几家像样的大学和科研机构这一事实,竟催生了深圳“以小企业为主体”的创新特色,解决了其他地方科研成果和实际应用脱节的痼疾。目前,深圳市大大小小700多家研究机构,90%都是设立在企业的,另外,90%的科研人员、90%的研发资金、90%的专利成果都出自企业。全市38家工程技术开发中心全部建在企业,21个博士后工作站也都落户企业。和京沪主要依靠大企业和政府扶持来发展高新技术产业的策略不同,深圳的创新主体主要是中小企业,它们经过市场的平等竞争和残酷淘汰才生存下来。

杨先生是深圳某科技公司的董事总经理,有十几年的行业经验。在他看来:“在这一行只要不笨、努力,就一定能赚到钱。你如果有能力,老板是不会亏待你的。你来了,会有培训,你要走,一般情况下老板也不会阻止,甚至会写推荐信。在这一点上,大家的目光还是比较长远的。”

从一枝独秀到三足鼎立

当年,深圳吸引内地人才的做法激起内地许多省市的不满,在全国性的会议上,深圳市的官员不止一次遭到内地代表的愤怒指责。但指责归指责,人才需要流动。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包括北京、上海在内的城市对人才南下的浪潮充满忧虑但却无可奈何。

到了1990年代,随着国家改革开放重心的转移,京、沪两地开始把人才问题作为高新技术政策设计的重点,在人才入户、住房、待遇方面都有很大突破,解决了引进人才的许多瓶颈问题。中国终于出现了一个为争夺人才而群雄并起的时期,然而相较于80年代的一呼百应,90年代的大露头角,进入新世纪的深圳吸引力正在被其它城市赶超,很多毕业生已经把北京、上海作为就业的首选。想再像过去20多年那样,仅靠源源不断的移民来为深圳的发展加速的话,基本上已鲜有可为。

同时,深圳所大力标榜的高新技术和自主创新成果,也开始遭到质疑。“深圳现在还没有资格谈什么高科技,所谓的高新技术产业包括华为和中兴都基本还没有核心技术,尚处于对国外成果的模仿、引进甚至抄袭的阶段。很多东西在国内是高科技,在不发达国家也有很强的竞争力,但很少有在全世界叫得响的东西。和传统产业一样,由于竞争过度,大家都在拼价格,所谓‘便宜才是硬道理,降价才是主旋律。高新技术产品大家都想搞,但研发投入太大,要以牺牲利润作代价,中小企业的承受能力有限。”作为圈里人的杨先生说。

另外,也有论者对深圳以产值来衡量高新技术产业成效的做法提出了质疑:衡量一个科技园是否成功的重要标志,不应该是引进多少家跨国公司,带来多少外资,而是看它究竟开创了多少新的科技公司,开发多少自主的新技术。当然,这些公司初创时需要投钱,大多数在头三四年肯定“赔钱”或是利润为“零”。园区领导能不能容忍这个“零”甚至负数?能容忍几年?肯不肯自己“栽树”让后人去“乘凉”?这很重要。以现在的状况看,容忍度有限,因为官员们有政绩的压力。

“床垫文化”的升级版

华为是深圳乃至全国的标志性高新技术企业,到华为工作是许多大学生的职业理想。但2006年发生的胡新宇事件暴露出华为鲜为人知的另一面:胡新宇是华为技术有限公司的员工,是该公司近2万名研发人员中的一名。2006年5月28日,胡新宇因病毒性脑炎死亡,年仅25岁。去世前他经常加班加点工作,甚至长时间在实验室的地上依靠一个睡垫打地铺,加班时间最长到次日凌晨2点左右。早上依旧早起,8点钟吃早饭,9点钟打卡上班。

事件发生后,许多人把矛头对准了华为一直以来备受称道的“床垫文化”:每个人的座位下都有一个折叠床垫,以便随时通宵加班,还声称要向富士康学习。

一名华为的海外工程师表示,从市场人员签第一期单子起,如果你是该项目组的成员,注定要为其精疲力竭,“鞠躬尽瘁”。华为只能靠有价格优势的设备费和较短的工程周期,与爱立信等国际巨头抢市场,“床垫文化”还得继续。

胡新宇的死或许是一个偶然事件,但它反映的问题却有普遍性:为确保企业立于不败之地,许多高新技术企业也开始像“三来一补”企业一样,不断施行新的管理模式,不断对员工的各项工作制定指标,进行个人绩效考评。经理人的工作压力大,员工也成了科技民工,整个企业已经陷入了高速旋涡。而随着许多号称高科技电子的公司已进入微利时代,高股价、高配股也早已成记忆中的事了。

“床垫文化”至少表明,市场竞争的残酷性逐渐打消了人们对于高新技术产业发展的幻想,潇洒在利润生产的最高处、穿着T恤喝着咖啡敲着键盘的科技精英形象,在现实世界里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筚路蓝缕的奋斗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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