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许是多少

2007-05-21 06:28须一瓜
收获 2007年4期
关键词:张姐鸡块酱油

须一瓜

游兵在厨房里修菜罩子,他希望在老婆起来之前修好。

游兵的父母从外地来了,母亲一来就把菜罩子给弄坏了。她总是抢着做家务,见缝插针地抢,差错因此增多。

那个菜罩子看上去很简单,就像把开合的无柄洋伞。平时看见老婆,揪着伞尖,一拉一压,收放自如。母亲不知道怎么操作的,菜罩子竟收成了合不拢的冻鸡爪,合也不是张也不是。母亲已经是第二次操作失败了。

第一次是母亲刚来的第一天。当时,母亲就很难堪。父亲在旁边像向主人献殷勤一样,强烈指责妻子:不会弄的东西,别想当然乱来。这不是你自己家!母亲讷讷,手里还想努力。可是那个冻鸡爪就是筋骨僵硬。游兵说没关系,没关系,我看看。游兵接过,看那白色蓝色的蕾丝网里面,有个无名指大小的白色塑料芯子歪了,显然是这个关键导致了菜罩子合不拢。可是,游兵颠来倒去摆弄了半天,那塑料芯子不动,菜罩子就是张合不得,死了一样。

游兵暗自惭愧。游兵是个一向被老婆伺候的男人。生活上。老婆照顾自己实在太多太周到了。就说菜罩子,游兵一餐一餐在饭桌上上下,竟从来没动手开合过它一次。依稀记得老婆有抱怨过:吃完你就不能顺手罩上它吗?

游兵用劲掰,死劲拽,菜罩子都扯得变形了。母亲小心说,别把伞骨掰断了。

那时,老婆没有声音地从卫生间出来,一把夺过游兵手里的菜罩子,只听得喀啪两声,菜罩子就紧紧收好了,再一揪,伞腾地张开了。老婆什么也没有说,啪地一按,收了菜罩子,就离开了厨房。

餐桌边剩下游家三人。游兵的父母像孩子一样看着游兵,他们羞惭局促的目光令游兵难受。游兵说,没事,家里的事,她比我懂……

母亲说,你也该学会体贴人了,家里的事互相帮忙做……

父亲说,是啊,孩子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家里也没什么事,不要总累着她忙里忙外……

父母的声量很高,游兵知道,这些话是说给他老婆听的。

父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这次,不是游兵坚持,母亲不会过来治疗结肠息肉。一说要在儿子媳妇家住四十天,他们就畏缩了。游兵打听到这个针灸专家非常有名,说国内外都有病人慕名而来。他还说,支玲也说来试试嘛,不试怎么知道。父母在电话那边听了,在揣测“不试怎么知道”一句是儿子加上去的意思,还是媳妇支玲的原话。如果前后句都是支玲说的,那么,媳妇看来是有些真心的邀请;如果后半句是儿子加的,那就说明,媳妇可能只是客气敷衍的话。

他们惴惴不安,担心给儿子媳妇添麻烦,担心自己不受欢迎。

现在,也就是父母来的第三天,这一大早的,母亲又把菜罩子使用坏了。支玲还没起床。游兵上洗手间,就被母亲悄悄叫住了,母亲表情很局促:我们真是老了,又弄不好了……

父亲低声呵斥,是你弄坏的!不是我们……

游兵说,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到小区下面走走吧,早晨空气好。

可是,直到老婆睡眼惺忪地起床,游兵还在餐桌上摆弄菜罩子。一头细汗,加一嘴没刷牙的口臭,还有说不清道不出的闷火。他觉得这个菜罩子的设计有问题。

支玲在马桶上哗啦哗啦地大声说,你告诉马老师、游老师,菜罩子再这么乱整,修好也白搭!

游兵苦起眉头。

支玲又说,伞骨总弄歪,四边就不平整了,不平整,蟑螂随便都爬进去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游兵想把菜罩子摔地上:大不了再买一个!可是,他不能。他知道,至少父母在这的这一个月,他要小小心心地看老婆的脸色行事了。

可乐鸡块。原料:鸡腿四只,生姜两片。配料:酱油、盐、柠檬片少许,可乐若干。

做法:鸡腿切块,用姜片炝锅,后下鸡块、酱油、可乐及少许盐,调好味。大火烧开可乐后改小火焖,待鸡腿酥烂后即可装盆。

备注:这道鸡菜甜香适口,没有勾芡却有黏腻的浓汁儿,即便没有调料的鸡肉部分也在浓稠的汤汁浸润下有滋有味,很适合小朋友吃。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游兵问大家,少许是多少?

办公室老蔡说,就是一点点嘛。

张姐说,不是一点点,是刚好……差不多……按比例,有一点点的意思,但肯定不是一点点啦。

司机小严说,我看到电视上,说少许的时候,厨师都是用碗大的铁勺子,舀一勺子边那么多。那才叫少许。

游兵说,那么,酱油的少许,具体是多少?

办公室里至少有两个人同时回答:

一调羹。

两汤匙吧!

还有一个慢一点的声音说,颜色变黑就够了。

游兵就闭了嘴。一方面,他看得出大家想下班了,一方面,他感到问也是白问,他并没有比发问前明白得更多一点,而且,即使酱油的少许弄明白,盐呢?柠檬片呢?这些少许,也都是令人疑惑的问题。一撮?一小勺?半片?一半?一片半?

少许到底是多少呢?

在收拾办公桌的张姐说,你家里不是有个能干的老婆吗?是不是父母来了,想亲自露一手?

游兵说,小丫头晚上回来,固定要吃“可乐鸡块”。老婆最近旅行团多,没空回来,给我写了菜谱。

对呀,她就是大厨呀,“少许”你问她不就简单啦!

张姐出门的时候,和奔进来的老蔡撞个满怀,老蔡都没空和她说道歉。老蔡说,游主任!杨副总的江西老婆来了!还带一个孩子,在外面哭闹!

游兵一时不明白,张姐说,那带去找杨副总啊!

老蔡不知所措地摇头,似乎要和游兵单独谈。这个游兵懂了,示意张姐先走。张姐知趣,一笑,走了。

老蔡这才说,你不知道,接待台说,昨天傍晚那母子就下了火车,突然来的,直接到了公司,进了杨副办公室,好像吵架了,杨副就把母子俩带走了。刚才母子俩又来了,说,杨副昨晚把他们带下楼,转了两个街角就跑掉了。他们母子找了半夜,最后只好在火车站一个小旅馆住下。现在,那女人在骂,杨副是陈世美。我怕影响不好,把她领进接待室了。你看怎么办?

杨副呢?

早上根本没见人。业务处说,几个文件都没法签,龙总要后天回来。怎办?

游兵打杨副手机。通了,没想到杨副焦躁万分,说,妈的,突然就来!搞突然袭击,不管她!你就说我出差了,要一个月!替我给她三百块,让她赶紧回去!回老家!下午就走!

你昨天怎么中途丢了她们呢?

她非要去我住的地方,这么突然!你说,甄娜往哪里躲?

孩子会不会……

顾不上了!只能让她走。你快替我打发了!越快越好!

接待室墨绿色的地毯上,东一只西一只,是孩子的脏拖鞋,再里面,扔着一个陈旧的牛仔包,也许是当年杨副上大学用的便宜时髦货,现在看起来,又旧又脏,还有点笨拙可笑。孩子大约六七岁,正光着脏脚丫子单脚跳,他对这么干净的地毯发生了兴趣,可是,他的脸上还有眼泪和鼻涕的痕迹。而他的母亲,站在窗前,恨恨地哭泣。女人黑而矮胖,看上去很结实,染着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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