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反腐

蒋明倬

现实中反腐无门的举报者，通过网络寻找到另外一条反腐途径，网络正在成为反腐新阵地

今年3月18日晚上，重庆市万州区每个副处级以上公务员，都收到一条手机短信。其内容是比他们上网浏览一个网站，网站上的内容涉及万州区组织部副部长兼区人事局局长贾在云贪污的内幕。

“现在想，估计整个食堂的人都在谈那个事情。”万州区的一名公务员说。

万州区区委和区政府公用一个食堂，所有的公务员都在同一个食堂吃饭。通过口耳相传，几乎一周之内，绝大多数公务员都看了这个网站。这一消息通过这些人又迅速向其他人群扩散。

这个披露“贾在云贪污内幕”的网站，被命名为“万州反腐卫士”，很快上百个留言出现了，网友们表达了对腐败者们的愤慨，和对办网站的举报人的支持和声援。网站的单日点击率最高达到了3000多。

3月25日晚，贾在云被万州区纪委“双规”。

次日上午，万州区委书记吴政隆去建委视察，在职工大会上讲话也提及此事，称：“通过纪委查实，网上举报的内容与实际情况基本吻合”，也对各部门都提出警告，要严格本单位的财务管理。

“我有建委每个职工的通讯录，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短信”，举报者张军对本刊说，也正是这个原因，当时这个事情在建委引起的波澜最大。

蹊跷的公司

“你到底是谁，露出你的狗头来!”看了短信，我当时没气，反而笑了。“我认得那个号码——我们领导的号码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在张军用手机发短信通知大家看那个网站之后，很快就收到了贾在云回复的一条短信。

张军说，自己在万州商委工作了十几年，一直到他举报贾在云的时候，贾在云都还是他的领导——万州区商委主任，这也是对贾在云所作所为比较了解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

2006年3月、商委领导告知了所有公务员，说要成立一个公司，为大家谋点福利，增加点收入，要大家自愿入股。

“但当时并没有跟大家说要成立怎样一个公司，怎么赚钱，可只有几个人对此表示怀疑，多数人都还是入了股的。”张军说。

没多久，商委领导们又说这个公司不办了，把入股的钱又都退给了大家。然而在私下聊天时，同事告诉张军，还是成立了公司，但都是科级以上的人才能入股，只知道那是个物流公司。

在9月的时候，一个副主任拿着一份文件在复印，一个公务员路过，顺便扫了一眼，那个副主任看到有人经过，迅速地把文件遮住了，但是那个人记住了这个公司的名字——雷速。

很快商委内部职工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觉得很蹊跷。

今年1月初的时候，张军去工商局办事，顺便找朋友聊天，偶然间提起了这个公司，工商局的人立刻说，“那不是商委的公司，是百货站的一个公司”。

张军于是找了律师帮忙查资料。“在网上查就看到个股东名单，但是只有基础资料，详细资料都没有，股东的身份证复印件等都没有。”

张军越发觉得里面有问题，又去档案室查，发现按照编号放置的卷宗，前一个号和后一个号的卷宗都在，就是要找的这个卷宗不翼而飞。

“我向工作人员询问此事，工作人员的答复是，没有主管领导同意，这个卷宗就不能查阅。”

无奈之下，张军只有依靠基础资料的调查来解开这其中的谜团。

雷速物流有限公司2006年3月13日在万州区工商局注册成立。就在公司成立的半个月之后，商委就为该公司争取到了商贸结构调整资金150万元(占万州区当年该项资金的一半)。

而这个刚刚成立的、注册资本只有50万的公司，股东却有22个。在这些人里，除了雷速物流公司的法人代表万州百货站经理赵同胜的名字他熟悉以外，其他的名字他都觉得很陌生。

如果是商委下属的公司应该是商委有关人员的名字才对。张军通过多方调查，把其中的一些名字和商委的一些领导联系在了一起。其中股东管忠建、冉祟英，潘中玉、刘芝玉、柳红、邓仁秀分别为商委主任贾在云、商委副主任肖代林、张朝发、李玉泉、敖祖元、谢泽东的亲属，而每个人都占到了6％的股份。另外还有几个人是商委科级干部的亲属。

这明显的就是成立了一个皮包公司，来骗取国家的专项资金，一旦证实，轻者违纪，重者违法。

“当时我就向纪委和检察院进行了举报。”张军认为他的反腐任务已经完成、但随后才发现，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

现实举报无效，转向网络

2007年1月25日，张军向重庆市检察院，万州区检察院、万州区纪委、万州区委主要领导寄出贾在云贪污窝案的举报信。

很快，重庆市第二检察院和万州区检察院就开始了调查。

检察院的调查人员在工商局调到了张军没有看到的那一份卷宗，那份卷宗里只有9个股东的身份证复印件，而其他股东的身份证复印件全不翼而飞。

“他们查了一周，就停了。我当时追问原因，他们说是要等上级部门的意见，我再打电话，他们就不肯接我电话了。”张军说。

据当地知情者介绍，万州区有关领导在收到举报信后，做了批示，要求纪委调查此事，但因为各类举报案件较多等各种原因，纪委的实际调查工作并没有开始。

而春节过后不久，万州进行干部人事调整，3月8日，贾在云由商委主任调任区委组织部副部长兼区人事局局长。

张军听说了这个消息更觉得气愤，3月13日给十三个区委常委、三个纪委的副书记、五个检察长再次寄出举报信。

然而，还是没有什么音讯。

张军在无奈之下，在万州当地的网站三峡之窗和三峡传媒网的论坛上发帖，方面希望借此扩大影响，也同时希望网友能提供线索，继续进行查证。

“尽管有很多网友回帖子，我的帖子受关注度很高，们是很快我的帖子就被删除了，之后我再发，网管就再删。”张军觉得非常无奈。

万州电信局的一位工作人员也证实了这种说法，他本人在三峡之窗上看到帖子后，也回帖向张军表示过声援，但是出于对论坛安全等诸多考虑，张军的帖子确实被删除了。

与其被人删帖，不如自己建立网站管理。

3月18日，张军建立了万州反腐倡廉卫士网站，并且买了一个手机卡，给万州900个副处级以上干部和万州主要企业的领导人手机都发送短信，另外还给建委所有的公务员也发了短信，通知他们浏览网站。

但很快网站就上不去了，张军发短信的手机也被强行停机。

“到现在网站被停过十几次，我用来通知大家新网站开通的手机号也被强行停机了十几个。”

张军在网络高手指点下，最后建立了二级域名网站，因为这种网站很难被关闭，目前的网站才得以存在，最新的网站浏览量已经超过13万人，回帖也有400余个。

民间反腐通过网站形成同盟

3月18日万州反腐卫士网站建立，3月25日贾在云被双规，4月11日纪委下发了处理结果。

当地流传的说法，就是网络所造成的舆论力量形成的压力，使得纪委方面介入此案，《重庆晨报》的相关报道甚至直接称是反腐网站扳倒了万州区人事局长。

而万州区纪委和万州区委宣传部都否认了这种说法。据万州区宣传部一位副部长介绍，万州区纪委在万州反腐卫士网站建立之前就已经开始了调查。

但该网站在反腐方面所起到的作用，却没有人否定。

“尽管网站上并不是所有的信息都是准确的，但是确实给我们办案提供了线索，而作为群众反腐热情的一种反应，网站反腐这种方式也值得肯定。”万州区纪委副书记秦笃材说。

张军最开始举报贾在云窝案的时候，还只是孤军奋战，而网站建立以后，民间反腐形成了一种同盟。

“前后的11个网站，我保存下来网友的回帖有将近500个，而因为网站突然被关闭丢失的帖子更多，总共网友的留言达到1200多”。

虽然大多数帖子都是表达对腐败现象的愤怒，但是也有很多给案件提供线索的帖子。

一个网友提出疑问说，贾在云的女儿曾出国留学了几年，每年开支近20万，几年下来几十万，两个人(妻子电是公务员)能有那么多合法收入供他女儿留学吗?收支明显不平衡，希望纪委查实。

此外一个网友提供线索，说贾在云在利用批审加油站的权力，以入暗股的形式在大哑口上经营一加油站(此线索未经纪委征实)。

还有几个网友都提及了商委私建小金库，领导挥霍严重的问题。

在雷速公司的22个股东里，还有9个找不到相关社会关系的股东，张军把这些人的名字留在了网上。

一个网友提供线索说，其中的一个名字叫向燕的人就是商委某副主任的妻侄女。

网络显示出了单个举报者无法达到的力量。

很多在公开场合不能够讲，害怕别人报复不能提供的线索，都得以表达。张军对这些帖子初步审核后，再发出来。

“先后有三个律师通过网络联系了我，都表示了如果在法律方面有任何问题，他们都愿意提供援助。”张军觉得正是这些人让他感到了自己并不孤独。

网上网下观点不同

“他跟我打了个招呼，有句话我差一点就脱口而小——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万州当地一位媒体的记者4月底的时候在大街上偶然碰到了贾在云，在激起网络民愤后，他又安然出现，让很多人讶异。

经过纪委调查证实，贾在云等若干万州商委领导，先后通过万州区万州物流有限责任公司雷速物流有限公司等两个皮包公司套取国家专项资金341万。

贾在云被处以“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留党察看两年”的纪律处分，日前在万州人事局做普通公务员，另外几个商委副主任，职务被降级。

张军对于这样的处理结果始料未及。他认为这样的处分有点敷衍了事。

“我在网站上贴出已经查出的雷速物流公司股东名单和商委人员关系对照表里，有两个和我关系比较好的人的名字我没有提，我当时认为纪委会查清楚所有真实股东，也会作出处理。”张军说。

但处理结果出来以后，张军却发现，他点出名字的人被处理了，但是没点名字的纪委就没有处理，而那些他也没能查清楚的人，纪委就更是没有查处。

此案虽为商委的窝案，但是在骗取商贸结构调整资金上，虽然商委负责具体操作，但是也要经过财政局预审科审核，开且要上报到主管副区长。而皮包公司要注册成功，也要通过工商局注册，这些部门都应负有责任。

不仅从反腐的范围上，而且从深度上，张军认为还不够。

重庆市第二检察院办公室主任杨志泉告诉记者，检查机关认为该案收到举报人材料，初步调查后，认为条件不足，不作立案。

对于贾在云是否构成贪污罪，在万州的法律界也引起争议。一些检查部门的人员认为，雷速物流公司骗取的资金还在公司账上，并没有揣进个人口袋，很难确定他就是贪污。

而另外一种观点认为，无论从主观还是客观上，此案构成贪污罪的四个要件已经俱全，应该可以立案，贾在云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具备了贪污罪的主体身份，其利用了掌握、管理、支配国家财产的权利的便利，通过成立一个所谓的有限公司，采取暗箱操作，逃避监管，弄虚作假等手段，将国家财产转移到该有限公司并处于贾在云等人的实际控制下，从而非法地谋取自己和他人的利益。

“持这种观点的，是主动通过网站联系我的三位律师，他们希望能通过他们的法律知识来帮助我”。

无论持哪种观点，最终判定能否立案，终究要看案件具体的情况。当记者提出要求，欲了解具体案情时，被重庆市第二检察院、万州区纪委和万州区委宣传部拒绝。

万州区宣传部一位副部长说，“区委、区政府对这个案件很重视，涉及贾个人的就仅仅2万多块钱，但对他的处理却是很重的”。

与官方的三缄其口相比，万州反腐卫士网站上公开贴出了纪委对案件的处理意见，并且也贴出了对纪委处理意见的质疑。同时，对是否此案只是违纪也进行了讨论。

尽管具体案件涉及的金额不是特别大，但是社会影响恶劣。因为网站的建立，民间反腐力量找到了相应的出口，此案依然引起了各方的关注，开始仅仅是万州地区，后来是全国。

“给我发e—mail和在网站上留言的网友，很多是全国其他地区的，表达了他们对反腐败的支持。”

反腐，是一场打不完的战争。网站，或许为反腐另辟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