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鹏
地图于其面前,是一道门,叩门而入,见到是当时的人情世态、历史时空
在詹姆斯•埃尔金斯的眼里,万物是那样的美妙,你可以在身边每一样平凡物什中体会“发现”的快乐。这位美国芝加哥美术学院的美术史论研究者,一再告诉人们:要好好使用自己的眼睛。
而大多数现代人习惯以敏锐而有效率地方式来看待事物,这让一些好玩的细节被遗漏得无影无踪。
但詹姆斯这种妙人在生活亦不难见,《地图的发现》的作者杨浪就是一位,20万字篇幅,讲述他收藏与看地图的方式。
怎样看地图,这对于受过教育的人不成问题。现代制图技术把现实世界精确地缩微于尺幅之间,人们可以很容易从中寻找自己的位置。经线、纬线、图例、比例尺,这些地图要素可以被人们脑子自动转化成一条条公路、山川、溪谷、楼宇……
浮现的图象是否具体,决定于看图人的思维经验和能力。有时这受限于地图本身,身边接触的大多数地图看起来千篇一律,这是因为它们都是严格按照几何尺度和数学解析来完成的,信息被抽象成线条和符号,这使想要从中获得感官满足的人需要些技巧。
比如比例尺,这是一个经常容易把人搞糊涂的小东西。每个人都知道它决定大小,一米见方的地图是呈现整个地球还是北京故宫,它说了算。
于杨浪这种看图方家,比例尺大小,实在有可说之处。像军用地图,比例尺在1:2.5万或1:5万的,主要供团以下分队研究地形和组织指挥战斗使用;1:25万以上的,供军以上高级指挥机关拟定战役计划、指挥陆空大兵团协同作战时使用。
铺开这种大比例尺地图,好像把世界搬到了家里,你可以脱了鞋在上面漫步。这并非是一种比喻,杨浪收藏有一套1:2.5万的北京市境地图,铺排开来有40多平方米,他趟了一脚,只从八大处到了香山。
《泰晤士报世界地图》是友人所送,杨浪极珍视,称之为现代地图出版界的泰斗图。展图所见,银河星图、月球地貌,进而宇宙起源、物种进化,蔚为浩瀚。
即便如此,面对现代地图,人们的想像力常常被束缚,经纬线的发明、投影法的使用、数学公式的修正,地图的形成似乎总在一种专制之下。当然,这受制于工具性的使用。但总有一些不安分的制图师,他们试图打破这种格线规矩,想让人们在地图中感受到风景。就像英国的制图师蒂姆•鲁滨逊就是一位,他省略了格子线,详细描绘了爱尔兰西部的篱笆和草地,有些地图里还有些短小的注释,让人感受到一种叙事的快乐。
佛说,一花一世界。对于世俗之人,这样理解地图更容易些,现代地图更容易让你理解身处其中的现实世界,这也使人们在从地图上获得乐趣时有些趋同。但像蒂姆这样的制图师所绘制的地图,我们有时会看到另外一个世界,他带有制图师本身的性格。
这有些像小说中的叙事,但文学作品确实能把一幅地图展现得惊心动魄。印象最深的是倪匡的《地图》,一幅展现后花园的发黄纸张上,到处标记着代表危险的符号,每一个符号的揭密都让你惊得一身冷汗。
有了这样的历险,读者也就在合罢书本之后,有兴趣开始探究诸如厄拉托西尼是如何用柳橙来发明地球经度和纬度这些问题的。这是一个美妙的体验和想像的过程。
在古代绘制的地图上,人们常可以找到这样的乐趣。技术的局限让地图更富艺术感染的力量。在杨浪关于地图的文章中,有一篇关于清代地图长卷的文章。那是一幅流落民间的海防图,宽28厘米,长483厘米,展现了中国东南沿海的全线境域。全图以中国传统山水画笔法绘成,郁郁树林、黛黛青山、洲渚星罗棋布。看着半山腰上那旌旗飘飘的山寨和山下那城防坚固的驻所,历史中的演义油然浮现眼前。
杨浪的文章中表述,在中国地图绘制技术整体成熟以前,国画风格的地图常常可见,在这种一字式长卷中表示山系水系关系的方法是这样的:以陆海基本轮廓表现海陆分界关系,以双曲线表现水系,再以独立、连绵、大小不同的山峰图样表现不同的山系。这种相对自由的绘制方法使地图更富美感,当然,相较于按比例尺成图的方法,它不准确,却直观可感。
科技和想像的关系是如此的复杂,但精确和标准难免让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趋于同一个版本。在看到这些脱离几何法则制约的古代地图时,我们看到的是制图人眼中的世界,脑子里想的是另外一回事,总会往里面充填一些传奇和浪漫。
但这也只是看地图的一个初级方式。真正如杨浪这样的观图人,格线规矩之间也皆有叙事。地图于其面前,是一道门,叩门而入,见到是当时的人情世态、历史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