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伟
从无人区进入沙海腹地,这是我为自己作出的选择。
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刚刚结束了一段长达八年的苦恋,从两情相悦到分手绝别,我觉得自己历尽了人世间所有的艰辛,到最后却还是无奈之下放手——那是一种扯心扯肺的伤痛和无奈。我想找一个无人的地方独自疗伤,于是选择了这茫茫沙海。说来内心深处还有一丝隐隐的、充满悲哀感的希冀——如果遇到不测,我就默默无闻地躺在漫漫的黄沙下面,直到永远。
天高云淡,残阳如血。我走在浩瀚的大漠沙海上,无垠的四周鲜见人迹,无边的大风时常从高低处掠过,卷起千层沙浪,一个个又一个个沙丘,被风推开去、推开去……直至天边。沙浪柔美而绵亘,长天雄浑而辽阔,沙海像是天地间退潮而去的大洋,壮丽之极,苍凉之至。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西接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东连大戈壁滩的鸣沙山。
我站在高高的沙山上,放眼望去,波纹似的沙痕,刀棱似的沙脊,风起时的满天黄沙遮天蔽日,能让人梦回一片混沌的洪荒时代。沙漠好看,却很残酷。行进在这样的沙海里,人的眼前除了黄色之外,就看不到一点绿色,听不到一声鸟鸣,更闻不到一缕花香,尤其感觉不到一丝水汽。人走到哪里,热浪便席卷在你的周围,包裹着你,让你感到自己的每一滴水分都能在沙海里被蒸发掉。
胯下的这匹骆驼倒不觉得干渴似的,它的眼睛大大的,很洁净,看不出西北大漠生灵一丝一毫的狠劲,温驯而善良。对于这样的跋涉,它似乎毫无怨气,四只蹄子坚实地踏进沙窝前行,节奏始终如一,我和它这样如履平地行进在这一片静寂的沙海里。
如果有人从高天上俯视而下,我和骆驼肯定一如大漠里的两只小蚂蚁,在天地间一点点地移动着,像一个小小的分号。这境地让我和骆驼变得亲近起来。听说,骆驼和人一样,渴望友伴,害怕独行。于是,人与牲畜间得以沟通。我哼着小曲,它偶尔背过风去打一个响鼻。在荒芜中,我们两个生灵各得其乐,互为响应。
沙漠里的骆驼客告诉我:在沙漠里赶路有了驼铃声,就不会那么寂寞,那么孤单。然而,此时我却很怕听这震人心魄的铃声,在这空旷的大漠里,一声又一声的铃声,听上去是那么的寂寥,那么的弱小,那么的无奈,犹如天涯孤旅的我,无助得很,难得一见的沙海景观在我眼里已经视而不见。
在这个寂静的环境中,我想起了自己的亲人们,当然,也包括给我最深伤害的她。其实,我已经不在意远近亲疏,爱恨情仇了,我只记得他们的音容笑貌。然而,他们都在远方。此刻,只有我,还有骆驼,在大漠里。
现在,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人群世界已经离我很遥远。当落入沙海无边的寂寞之后,我终于清醒地感觉到,人类本来就应该生活得如此简单,纯洁。我贪婪地流连着这几乎空无一物的沙漠里的一切,哪怕是享受到一丁点沙漠世界赐予我的色彩、声音和味道,于我都是一个莫大的满足与幸福。
我不能奢望大雁从空中飞过,哪怕是一只麻雀从我头顶鸣飞也好,然而没有。
但是这种设想却让我快乐,这种因期盼而生的喜悦在我心底涌出,很快在我的全心身荡漾……也许只有到了沙漠这种生命及生命资源稀缺的地方,人才能真正理解生命存在的意义吧!那份撕心裂肺的痛,竟也于不知不觉间消退了很多。第二天一觉醒来,想必会有一份平和、宁静的心境。[点评]
如果你见到过大漠荒沙,这篇文章肯定会引起你美好的回忆。作者对自然景观的描绘淋漓尽致,无须多言,而我更看重的是作者的心理感受,看重他要找一个无人的地方“独自疗伤”的效果。难道这沉寂的茫茫沙海真能施以爱心,让干涸的心灵复苏吗?
在荒芜中,“我”和温驯而善良的骆驼在一起,似乎获得了和另一类生灵沟通的能力;单调、有节奏的驼铃声使“我”感受到孤单、寂寥、弱小和无奈,这不仅仅是“我”对不良情绪的察觉,还有察觉之后的释放。沙漠的无边与宽厚包容着“我”的伤痛,终于使“我”的内心升华,产生了新的感悟——不去在意远近亲疏,让时空淡化爱恨情仇。当感情的伤痛落入无边的沙海之后,“我”终于清醒地感觉到,人类生活原本可以相对简单和纯洁一些。
看来,当一个人置身于自然界广袤的大背景中时,人生的苦难真的有可能“微缩”,变得轻淡而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