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偶然碰到了我的小学老师吴旭辉。
吴老师从巷子对面慢慢走过来,她50来岁、和27年前比,变化并不大,尤其是她慈祥的面容,使我一下子就认出她来了。我过去与她打招呼,然而她却认不得我了。我想是我的外形变化太大的缘故吧。我说:“我是刘业俭呀。”我期待她有恍然大悟的回应,然而她依然很迷茫,还是想不起来,还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这怎么可能呢?我曾经是吴老师最最疼爱、最关心的学生呀!
1980年,我在家乡的一所小学读“帽子班"初一。我父亲在“文革”期间是“反革命",直到1979年才平反,但同学们还是经常用“反革命”的语言子弹射击我,说我是“反革命”的后代,开我的玩笑。我因此而变得有些孤僻和叛逆。课间,同学们都会三三两两地一起玩着、闹着,而我常常是在教室外的屋檐下呆呆地站着,有时也在操场上一个人来回走。每天我都想早点回家,我不喜欢学校。
那天放学,下起了小雨,我一個人回家,没有带雨具,我淋着雨慢慢走着,我觉得挺舒服的,因为我要回家了。我不怕雨,一点小雨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雨不会伤我的心。看着大家都在雨中疾走,我却很享受这雨,慢慢地走着。
走出校门没多远,一件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从天而降似的,我感到诧异和猝不及防。我回过神来,仰起头,是吴老师。这是一件黑呢子大衣,吴老师年轻高挑,她的黑呢子大衣足以将我从头到脚罩住,使我不受一滴雨的侵袭,全身都暖暖的。吴老师给我细致地披好,还系上了扣子,平淡地说:“快点回去吧,别淋着了。”然后她就冒着雨走了。
记得我当时一句话也没说,我已经习惯不说话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动,感动是以后的事情。当时我更多的是感到意外,竟然有人帮助我,虽然我并不觉得这样的雨有多冷,但我还是很意外地感到了温暖一那么多孩子走在雨中,吴老师只有一件大衣,却把它披在了我的身上!我觉得吴老师可能已经体会到了我的苦恼,她已经非常重点地关注我了。
另一个下午,我坐在教室里为无法完成作业而着急。一道证明三角形内角和等于180度的题我怎么也证明不出来。身边的人又使我养成了从来不乞求别人的个性,什么事情我都只知道自己去想办法,要是我一直做不出来,我会一直坐下去。所有同学都走了,老师也走了,我觉得我好孤单。最后,吴老师来了,她耐心地给我讲,给我辅导,直到我彻底懂了,明白了。这时候学校里非常安静了,好像只有我和吴老师了。我觉得吴老师是一直在观察着我呢,等到所有的同学都走了,她才轻轻地出现来帮我!
我慢慢地发觉,在班上,我真的是吴老师最关心的一个学生,她课上、课下的眼神和话语,她的态度都表明了这一点,虽然她是个话语不多的人,但每当我有了疑问时,她总会察觉到并耐心地跟我讲明白,每当我心情有波澜时,她也会适时地给我一些提示,虽然都是一些一般性的关心的话语,却让我心里暖暖的,因为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我觉得我和吴老师之间有一种默契,别的老师和同学都不知道,在班上,我是她最关心的学生,她是我最喜欢的老师!
我站在小巷中,与吴老师面对面,我提示了上述两个场景,她依然想不起来我是谁。我一下子非常失望了,难道我不是吴老师最关心、最疼爱的学生吗?!
由于吴老师最终还是没有想起我,寒暄了两句,她就走了。
看着吴老师的背影,我忽然想到这里面的答案只有一个:吴老师对每一个学生都同样地关心、同样地疼爱,不分贵贱,不分贫富,不分美丑。一个对所有学生都同样关心、同样疼爱的老师,几十年后,又怎么会记得其中的某一个学生呢?几十年,每一年都四五十个孩子,加起来会有上千张脸呢,谁的脑子会有那么多的空间呢。
然而,对我来讲,在那些阴暗的岁月里,吴老师就是一盏明灯呀。她爱她的每一个学生,也是每一个学生的明灯。吴老师记不得我了,因为她是世上最好的老师,她有能力让每个学生都觉得她是最关心自己的那位老师。
站在无名而僻静的小巷,我看着吴老师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