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萌
犬子笑话我当年是混进大学的,幸亏那时文科高孝没有设定数学一科。倘若考这要命的数学,肯定我连大学的门边都摸不着。我每每不服,强词夺理,其实色厉内荏。我确乎与数学天生地隔膜,看到一串数字和符号就发晕。读中学几年,数学考试难得及格几回。真得感谢那个高考并不求全的年代。
與数字隔膜了许多年,近来恍然悟到,如果不从数理角度去探究数字间的抽象复杂关系,那么它未必是我以为的那般干瘪、枯燥、冷冰冰,有时或许比富于形象、充满感染的文学作品更加动人心魄、发人深省。
某日某京城大报,一天同时登出好几个夺人眼球的数字标题:
今明两年将关闭四千八百六十一处煤矿
教育部截留四千七百七十一万(元)四六级考试费
体育总局挪用两千七百八十七万(元)体彩炒股
又有某大报,同一版面连在一起发了三篇醒目数字的报道,题目分别是:
中国检查机关三年查处贪污贿赂犯罪六万七千零五十人
上班打牌、公车钓鱼,安徽滁州市七十多名公务员受处分
河南四百名违法违纪法官受处分
就看最后一个,不知河南省法官(不是政法从业人员)有多少,受处分者占其比例多少。单四百这数字本身,实在叫人为那里的百姓担忧。告状本为寻求公正,撞在这四百位大人手里,其心愿岌岌乎危哉。还有一则与此报道并不在同一天却不能说毫无关联的报道:
全国法院九年来判决宣告无罪四万一千零三十八人
这就触目惊心了,受冤者成千上万,公民的安全感岂不成了问题!
但是报上的新闻,作为新闻,自能刺激一时。刺激到相关的单位或人,也许立竿见影,起到了警示效果,也许依旧无动于衷,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
然而,它岂止是新闻,或许就代表着历史的这一时期的特色。譬如某报的又一数字标题:
一百三十二名教师集体伪造文凭
配有条副题:
事发湖北随州,教育局副局长却称假文凭不多
这样的奇闻和怪谈,想来属于空前。若想绝后,以此为史,以史为鉴,则新闻便不再是新闻,它另生出了久远的价值。当今编辞书很是时髦,五花八门充塞于大小书肆。为方便后人温故,不妨也编一本数字辞书。除辞书体例该有的说明,数字所含内容及产生的时间、地点等等,还可以作一点简要诠释,不然后人难以明了,像那个教育局副局长称“假文凭不多”,便是一例。随州的一个曾都区,充其量是个县的建制,教师人数能够多到哪里。一次发现一百三十二份假文凭竟称不多,未必只是副局长麻木,只是反映了假证比比皆是的社会环境。学生考试作弊,屡禁不止,严禁无效,其原因之一与师者的表率不无关系。还有,一旦教师作假成风,体制的弊端必露无疑。可见,值得评点的内容不少。
鲁迅写过一组系列文章“立此存照”,既讽刺现实,也意在给后人以借鉴。数字辞书该算是一部集成的“立此存照”吧。
[原载2007年第4期《上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