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在长期的信息交际过程中,形成了一定的语法规范,改变语法的常规约定,使词与词的搭配获得创造性的表现,这种运用语言的现象叫做语言的超常搭配。如:
① 夕阳——一轮陈年的温柔。(一学生作文)
② 每天都喝一只苹果。(某饮料广告)
③ 酿泉为酒,泉香而酒冽。(欧阳修《醉翁亭记》)
例①中将“一轮”与“温柔”超常搭配形容夕阳,给人无限遐思。例②中也故意改变了词语的常规组合方式,苹果本应搭配动词“吃”,在广告中却采用了“喝”一词,从而唤起人们的好奇与兴趣。例③按照一般习惯,该写作“泉冽而酒香”,可作者却一反常态,颠倒搭配,香中有冽,冽中含香,产生了互文见义的修辞效果,真是别出心裁的“错误”!
20世纪结构主义符号学杰出人物罗曼·雅可步逊曾说超常搭配是对普通语言有组织的违反。这种有组织有准备的违反让语言风貌焕然一新,从而增强了语言的表现力和美感。
歌词属于语言文学创作范畴,它与小说、散文、诗歌等一样具有独特的叙述方式,独特的审美角度,独特的结构形态的艺术表达形式。当今社会,是个性飞扬的时代,时尚、流行、通俗倍受人们的青睐,流行歌曲中的歌词作为一种时尚文化元素也越来越多地影响了人们的生活。流行歌词的时代性,新鲜感,甚至超前意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语言发展的潮流并引导着潮流。一首《嘻唰唰》惹得大街小巷的人们时不时以“嘻唰唰”逗乐;一个《吉祥三宝》以其独特的审美风格亮相春晚惹得网络上竟出现了几十个《吉》的翻版;一曲《丁香花》引得全国开遍了“丁香花”。从某种意义上说,歌词已成为时代语言的风向标志,它既是语言研究的对象,又是规范语言研究的对象。《现代汉语词典》中将“歌词”释义为“歌曲中的词”。其实远不仅乎于此,一首歌曲之所以流行,还在于歌词中语言独创性的表现,在此,我想以中国流行歌曲中的歌词为语料,谈谈其中超语言常规的用法及其特点。
1.歌词中超常搭配的类型
某些词汇在歌词这一特殊的语言序列中有了新的存在方式,进而拥有了特殊的含义,从而增强了语言的艺术表现力,这在流行歌曲中不乏其例。
1.1 修辞上的超常搭配
歌词中有很多诸如比喻、夸张、比拟、拈连、排比、反复等修辞手法。其中一些已体现出异乎寻常的组词 、组句方式,使人们对歌词本身产生了新奇、新颖的感觉,从而更新了对生活和世界的感觉。
1.1.1 比拟中的超常搭配
①“把爱蒸发成一首歌……”(《花恋火》)
②“牵手的你我能不能握紧爱的温度……”(《发现》)
③“我戒不掉她的微笑。”(《她的睫毛》)
④“岁月在墙角剥落。”(《东风破》)
⑤“你又在我的眼眶决堤淹水,爱不是离别可以抹灭。”(美梦成真))
⑥“找一个承认失恋的方法,让心情好好地放个假……”(《失恋阵线联盟》)
⑦“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嫁给眼泪。”(《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⑧“请让我亲吻着你的名字,你让我铭记着你的善良。”(《幸福相守》)
⑨“什么时候雨的温柔又来摇醒那沉睡的伤口。”(《十字路口》)
前五句为拟物,后四句为拟人。比拟修辞关键是把甲事物当成乙事物来写,所以甲就与乙有的行为、情结搭配起来,从而形成超常规组合,使语言别具一番风味。如③,出自周杰伦的歌,“戒”字一般与具体实物“烟、酒”搭配,表明对一样东西彻底放弃,而此时却将其与“微笑”搭配成动宾关系,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再现“我”喜欢她的微笑,且嗜之如瘾,比“忘不掉”更具形象感、深沉感。如⑥可以改成“让心情好好轻松一下”,创作者偏独辟蹊径,把“心情”当成人来写,给“心情”疗伤,给心情放假,给心情爱的温床,给心情好好地冲个凉。如⑨,把多用于女性的“温柔”拿来形容雨,把多用于人的“沉睡”用来形容伤口,这种手法大大增强了歌词创作的魅力。
1.1.2 拈连中的超常搭配
拈连是利用上下文的联系,把用于甲事物的词语巧妙的用于乙事物,在歌词创作中,拈连现象大有存在。如:
①“我已剪短我的发,剪断了牵挂,剪一地伤透我的尴尬……”(《短发》)
②“我的心充满惆怅,只为那弯弯的月亮……你那弯弯的忧伤,穿透了我的胸膛。”(《弯弯的月亮》)
③“你象那天上月亮,停泊在水的中央,永远停在我的心上。”(《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
例①中“剪”原本是不能与牵挂、尴尬搭配的。因上一句用了“剪”发,也就顺便把“剪”拈来和“牵挂”“尴尬”搭配,这样,使异常搭配的动宾结构,巧妙自然地拈连起来,化抽象为具体,形象直观再现“我”剪发的心情。例②把“月亮”的“弯弯”巧妙地用到“忧伤”上,具体可感,毕竟忧伤是一份残缺的心情,就像那月亮的阴晴变幻,这样的组合也为言语增添了诗一般的意境。同样例③用充满诗意的语言表达伊人“停在水中”的不可及和“停在心上”的尚可感,一冷一暖,仅一个“停”字相拈,拈出了我的“心事”和那彷徨不定而依旧执著的感情。
1.1.3 其它
在其它修辞方法中,流行歌曲歌词的超常组合还有很多。如“恋爱就像放风筝,放纵的爱也会让天空划满伤痕。”(《太委屈》)将“恋爱”比作放风筝看似不合理的,却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张惠妹的一首《听海》,仅就歌名来说就用了通感的手法,唤起了歌词的“视听”艺术,使词句更生动、更富有诗意。
诸如以上这些变异修辞,一般都是由作者对外界的感觉注入了思想感情,而凝结为心象,最终被表现出来的一种艺术语言。
1.2 语法上的超常搭配
语法讲究词句组合能力,作为孤立语的汉语缺少词形变化,更多地依靠词序和虚词来确定结构关系。在现实生活中,说话者往往有意突破言语的语法规范,创造性地偏离习以为常的东西,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从而达到某种“陌生化”效应。这样的超常搭配在歌词也略见一斑。如:
①“……因为爱着你的爱,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牵手》)
②“你的微笑,编织了每一个奇妙。”(《你的微笑》)
不难看出,以上两例属词类活用。在例①中乍一看,这样的动宾搭配不符合常规,从语法上看违反了选择限制条件。但这样的异常搭配反而给人以陌生感、新鲜感、耐人回味,引起人们兴趣并进一步思考其中深义——道出了“我”与“你”的手牵手,心贴心,休戚与共的情感。②中将形容词“奇妙”名词化,且还用了“编织”一词,其前后都被具体化、形象化了。
另外有些歌词还喜欢用颠倒语序的形式强调、突出某一环节。比如“友情与爱情的边缘上,迷路了一颗心。”(《初恋》)按道理,应该是“一颗心迷路了”,而创作者为了强调谓语,就用了主谓倒置的形式,表达出问题的关键,不难看出,这里头还有比拟的修辞手法。“曾经我以为我自己会后悔,不想爱得太多痴心绝对。”(《痴心绝对》)“绝对痴心”一倒变成了“痴心绝对”,创作者用颠倒语序造成异常搭配,目的是把那颗“痴心”和盘托出,摆在最显著的位置,对他的心上人来个“真情告白”,可谓“用心良苦”。
1.3 语义上的超常搭配
在语法结构合理的前提下,词与词的搭配组合讲究约定俗成。例如:“吃”在北方方言中要和固体类实物搭配,如“吃饭、吃薯条”,而不能说“吃酒”或“喝薯条”;再如“狗咬人”符合事理,而“人咬狗”的语义搭配却不走寻常路。现在一些流行歌词为了彰显个性,表达对生活非同寻常的体验,敢于突破语义条件的限制,体现出创新意识,虽怪异却招人喜欢,甚至流行,这就造成了语义上超常搭配的现象。
1.3.1 新名词、新概念的涌现
随着社会不断发展,新事物不断涌现,歌词中也出现了耐人寻味的新名词、新概念。张惠妹的一首《剪爱》让我们不仅体会到“爱破碎的伤感”,同时,“剪爱”二字的超级组合,形象地再现了“别亦难”的痛楚。一时间,有很多“×爱”的流行歌曲发展起来,万芳的《割爱》,王菲的《读爱》《将爱》《戒爱》等等都提起了广大青年寻找“鲜活”之爱的胃口,这些“爱”不俗不烂,有形有色,无声无息地潜入我们内心深处,撩起情感之弦。
还如S·H·E的《半糖主义》,周杰伦的《半兽人》,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足以让年长者大跌眼镜,不知所云。这似乎是追求时尚,思想观念超前的年轻人的“专利”;“半粮主义”要告诫大家让爱处于半粘状态,爱的秘诀是保持刚刚好的距离;而“半兽人”是来自《魔兽世界》中的一个新词组,是说“在世人眼中凡食用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没有指明是食物的人统统称为半兽人。”如此令人费解的词,却叫某些人津津乐“唱”,真是让人欢喜让人忧。
1.3.2 表情达意上不走寻常路
流行歌曲面对的最广阔的群体就是年轻人,因此歌词在表情达意上不走寻常路也于意料之中。如:
①“分手快乐,请你快乐,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适;离开旧爱,像坐慢车,看透彻了心就会是晴朗的。”(《分手快乐》)
②“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男人哭吧不是罪》)
③“我们变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今后各自曲折,各自悲哀。”(《最熟悉的陌生人》)
例①,很不明白“分手”为何还会快乐。例②,“哭与罪”在词典上没有相关的意义联系却被歌词拴在了一起,整体把握歌词,我想,可以理解为:男人活得累,不如找个时机尽情宣泄,摆脱压力,摆脱负担,放心大胆的“哭”且不会招来耻笑和责怪。这许是“罪”含义的衍生吧。例③把反义词组成一句看似矛盾的话,它让我想起了一些诸如“平凡而伟大的”等等组合。不难理解,这种搭配所形成的鲜明对比告诉我们一段从相恋到分手的感情,因此十年之后,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只有擦肩而过,徘徊在陌生的街头。三首歌词创作者另辟蹊径,找到最适表达的方式,给人以“陌生化”的感觉,看似朦胧,实则明了;看似不可思议,实则入情入理。
综上,歌词的超常搭配使用得当是很有表现力的,对此,我们不必大惊小怪,死抠语法、语义。因为语言在规范和不规范之间总有广阔的灰色地带,我们必须有动态、开放的语言观,一个新词语的使用,也许就是一个思维的火花。
2.歌词超常搭配的特点
结合以上超常搭配的类型,我们可将流行歌曲中歌词的超常搭配总括为以下三个特点:
2.1 超载性
这是说流行歌曲的歌词作出超常组合后,粗略一看不好理解,可细细琢磨又觉颇有深意,大多出现超载意义。如电视连续剧《太平天国》主题歌的歌词中一句“流血的伤口不流泪,竖起的旗子不下跪,握紧的拳头不松手。”初听,觉得不合事理。“伤口”怎么谈得上“不流泪”,“旗子”是人竖起的,它只有倒不倒的问题,哪有什么下不下跪?“拳头”说它“不松手”似乎很不顺当。然而这些“别致”的创作让很多观众关注,它用比拟的修辞,更为生动地再现太平军浴血奋战及不屈不挠的革命气概,进一步突出了战斗场面的惨烈和惊心动魂!因此,看似文不对题的搭配只要结合历史背景理解,其深层含义往往比常规搭配更具有注意价值和记忆价值。
2.2 暂时性
超常是超出常规的意思。既然是超出常规,自然就是不稳固的、暂时的,只在特定的语境中运用,而不能是“约定俗成”的普遍搭配。如《父老乡亲》中“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胡子里长满故事,憨笑中埋着乡音。” 其中“胡子里长满故事,憨笑中埋着乡音”这样的搭配为特定创作环境中的临时组合,不能随意地普遍使用。
2.3 创造性
超常规组合往往是创作灵感的精品,它有意打破了语言和思维的定势,带来新鲜、离奇的气息,突显其创造性。如《种太阳》中的歌词:“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 “种太阳” 本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此歌曲中创作者从孩子幼小纯真的愿望出发,打造出一个澄碧洁净的童话世界,充满幻想色彩,新奇而有创意。再如周杰伦的《龙卷风》“不知不觉,我已经离开我,不知不觉,我跟了这节奏;后知后觉,又过了一个秋,后知后觉,我该好好生活。”创作者用“仿词”临时性的创造了一个词“后知后觉”,真可谓“先知先觉”。
3.正确的运用超常搭配
流行歌曲中歌词的超常组合丰富多彩,有的不得不佩服它的创造性,但有的并不值得提倡,甚至畸变为“语病”。说到当代歌词之语病,早在2000年,就有人写了《发给当代歌词的病危通知》。同时有人大声疾呼“歌词需要革命!”,也有人一针见血地指出歌词内涵上存在的假大空、媚俗、浮躁的病态创作,要求词作者进一步完善其人格修养和艺术修养……因此,有人提出质疑,说超常搭配和语病,扑朔迷离,安能辨其雄雌?
其实,超常搭配与语病之间有一条看似不明实则不可逾越的鸿沟。诚然,二者都存在反逻辑反语法的现象,但二者也有明显的区别:一是出发点不同。超常搭配是为增强语言表达效果,主观违背语法语义,在“语用”上突显其创造性,达到刻意的“与众不同”;语病是由于主观言语疏忽造成的客观失误,并非“有心栽花”。二是语感效果不同。不论唱还是说,歌词超常搭配给人以生动新颖的直感,而歌词中的语病会让人于不经意中感到言语残缺、浮躁,甚至“遍体硬伤 ”。如:
①“……还有珠穆朗玛峰是最高山坡。”(《大中国》)
②“……天地君亲堂堂正正的中国心……”(《百家姓》)
例①,叫人不知所云。“山坡”在《现代汉语词典》中解释为:山顶与平地之间的倾斜面。山峰指山的尖顶,山峰就是山峰,与山坡有何干呢,这明明是言语混乱!有人更尖锐指出这是凑韵,是为谐韵而敷衍,结果以韵害义。例②,这是在2006年春晚浓妆登场的一首歌中的歌词。上了一点年纪的人都知道一块木牌上标示着封建伦理道德的五个大字“天地君亲师”,这是一个整体,象征着一种社会秩序,是人们必须顶礼膜拜的五种力量。《百家姓》为了和另一句歌词“横平竖直方方正正的中国字”对应,把“天地君亲师”硬截为“天地君亲”,未免有削足适履之嫌。
歌词创作首先应无愧于文学,才不逊色于音乐。面对以上歌词的种种“硬伤”,正确运用流行歌曲中歌词的超常搭配就是要在避免句式杂糅、成份残缺等语病前提下进行创造性活动,既要给人“千年等一回” 的惊奇,又不至于被人误解成“你是疯儿我是傻”,同时,我们呼吁,创作者应提高歌曲的创作内涵,还歌词一片湛蓝晴空,跟随新思想,走进新时代,在希望的田野上孕育出盛夏的果实!
参考文献:
[1]蒋月玮. 话说“天地君亲” [J].咬文嚼字,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6(3).
[2]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增订三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3]顾嘉祖、陆升.语言文化[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4]刘焕辉. 言与意之谜——探索话语的语义迷宫[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
[5]殷亮. 华纳10年黄金歌选[Z].北京:蓝天出版社,2005.
(谢明镜,四川职业技术学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