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敏
A
爷爷,再过两天过年啦!六岁的孙女姐妞一边兴高采烈地喊着,一边剥开一只香蕉,趴在病床前,要往老牛的嘴里送。
哦,什么?老牛抬起瘦骨嶙峋的乎摇摆着,眼珠却转向床尾的儿子大虎,问:真的?
大虎向前倾了下身子,回答道:是的,要过年了。
老牛沉默了好久,然后吩咐大虎:去,把你妈和你三弟叫上,接我回家。
不行啊爸,医生不让出院的。
我要回家过年!
大虎拗不过老牛,经妈允许,又与医生费了许多口舌,才和三虎叫辆出租车把老牛拉回家里。
遂了心愿的老牛依然离不开“点滴”,但他辗转反侧总静不下来。大虎、三虎暂时回各自的家准备过年的东西去了,直把伺候他的老伴老马累得够呛。傍晚,三虎刚一踏进家门,他便扯着嗓子喊三虎。三虎慌忙跑到他的床前,问有啥事?他却闭了眼睛,好半天才说:给你二哥挂个电话吧,他出国四年多了没有回来过,看他能回来和大家一块过个年吗?
三虎到客厅打电话,老牛支楞起耳朵听动静。开始时不知说了几句啥,后来三虎一句声音较大的话“什么,你不打算回来?”老牛听清了。他抽搐了一下,翻了眼白。见此,老马抹把鼻涕,奔了出去……
B
除夕夜来临的时候,二虎终于漂洋过海从国外飞了回来。你小于还是人吗?你爸躺在病床上就盼你回来过年……他是被他妈老马连哭带骂还有乞求的话,给“牵”回来的。
回来了就好,全家可以过个团圆年了。尽管稍有缺憾,二虎没有带回他的洋妻子,但老牛老马听了大虎两口子和三虎两口子的劝告:没回来倒省了语言不同、生活习俗不同带来的许多麻烦。老两口释怀了,不再怪怨二虎。
全家人聚在老牛老马的两室一厅里,有的看电视,有的说笑,后来又包饺子,喝酒吃饭,你来我往,显得拥挤不堪。不过,过年自然应该有过年的样子,图的就是红火热闹。以往多少年,老牛家就是这样过来的。尤其大年三十和初一,他总喜欢让孩子们吃住在一起。
看完中央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已是后半夜了,大虎媳妇安置女儿姐妞和怀有身孕的三虎媳妇到阴面卧室的床上睡了。阳面屋里,老牛本就占了半拉床,剩下的半拉不用说应该归老马。可是老马舍不得躺下,她心疼坐了十来个小时飞机的二虎,曾几次到客厅扯二虎的衣袖,让二虎去睡,二虎却不动身,只顾和大虎、大虎媳妇、三虎搓麻将。她困极了,寻了一只矮凳,伏在老牛的床侧睡着了。
黎明时分,楼外燃放爆竹的高峰又一次掀起。老马被惊醒,她觉得疲倦,浑身像散了架,双手用力按住床沿想直起腰来,可是腰腿已经酸疼酸疼,腿关节格格直响,站立好久才把握稳当。她看老牛睡得安详,悄悄走进客厅,绕过麻将桌,拉开房门,下得楼来,开始伸胳膊舒腿,后来又在楼前的街道上溜达。天色大亮,节日的气氛更浓了。孩子们穿着全新的衣服欢蹦乱跳,大人们面带笑容,互致问候:“过年好!”“给你拜年啦!”……老马遇到了几个同龄的老太太,老太太们直夸老马有福气,儿子媳妇孝顺,家庭和睦,就连远在国外的儿子也赶回来过年,真是幸福!
吸足了新鲜空气、一脸幸福的老马,回到楼上见儿子、媳妇还在围桌鏖战,自己未动声息钻进厨房,点燃炉火,下手做饭……
从早饭到整个上午,这个家一直充满了温馨与欢乐。然而午后,世界的西半球突然来了电话,二虎与对方叽哩咕噜了半天,别人一句没听懂,问他有啥事?他说是妻子的电话,告诉他咪咪病了,要他赶快回去。别人又问,咪咪是谁?他说是他和妻子的宝贝疙瘩——一只小公猫。大家听了哭笑不得。他却坚持订了当晚的飞机票。二虎走后,除老牛和妞妞以外的家人商议,一致决定:二虎走的真实原因,对病卧在床的老牛保密。
C
老牛的病日益沉重,时而清醒時而昏迷,老马和孩子们要把他送回医院。他不让,说熬过初五再去。初三的下午,他的精神略好了些,老马领着妞妞在他身边照顾。
爷爷,二叔家的咪咪病了。妞妞伏在老牛耳边说。
老牛不解地问:咪咪,什么咪咪?
妞妞提高嗓音:咪咪是二叔家的宝宝。
宝宝?老牛更加不解。
二叔说花了好多钱买的小公……妞妞正要说下去,小嘴巴却被奔过来的老马捂住了。
怎么回事?老牛疑惑地盯住老马。
老马急忙掩饰:咪咪、咪咪是二虎家的小、小公、小公子。
买的?老牛又问。
不、不,养的,抱养的。老马慌乱地回答。
老牛想起二虎结婚三年多了一直没孩子,是因为二虎的洋老婆不愿生育的缘故。他沉默了许久,才说:抱养的也好。但愿别抱养成外国孩子,让人将来骂杂种!
老马长长呼出一口气,微微一笑:我说老头子,你管这干啥?咱二虎不是娶的洋老婆吗?就是亲生的孩子,也是杂种儿。
那倒也是。老牛也笑了。
不过,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小子儿就叫小于儿,说啥公子?还有,咪咪这名字不好,像是叫猫。咱的儿子们叫“虎”,儿子的儿子,应该一代更比一代强,叫“龙”合适。老牛像是对老伴老马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说完这些,停顿下来。
就是差点儿,也该叫“豹”……后来,他又说,说得有气无力。渐渐的,他又昏迷过去,永久没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