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徐志摩的《再别康桥》问世以来,人们对诗歌的探讨向来众说纷纭,见仁见智,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诗歌运用了一系列典雅柔美、极富传统文化内涵的意象表现了诗人对自己眷念和痴情的“美、爱与理想”的珍视和告别。剖析这些意象在文化传统中的象征意义,有助于我们从一个更深刻的层面来理解诗歌所抒发的感情。
(一)云彩。云彩往往出现在雨后初晴的天空,它高蹈尘外,秀丽飘逸;它光辉圣洁,纤尘不染;它闲游天空,自由自在;它五彩斑斓,美丽迷人。“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地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诗歌《再别康桥》首尾两节两次出现“西天的云彩”,诗人作别的不是母校康桥,而是“西天的云彩”。作别时的情态氛围是一反常态的“轻轻”、“悄悄”,这些描写很容易引发人们的联想:似乎诗人重回母校有如一阵清风,轻轻地来,悄悄地走,不愿意也不忍心打扰如情人般酣睡梦乡的母校;似乎诗人重回母校有如一位游子,无声无息地来,无影无踪地走,不愿意也不忍心惊动如母亲般忙碌操劳的母校……氛围是轻柔静谧的,情调是轻盈空灵的,意象是柔美秀丽的,“云彩”在这里被作者赋予了更多理想化、情感化的色彩,呈现出母性的光辉圣洁、女性的典雅秀丽和心性的自由浪漫,读着如此诗情画意的句子,我们自然容易体会到徐志摩遗失在康桥的刻骨铭心的爱、永世不忘的情和圣洁销魂的美。“彩云”凸现出了强烈的女性情结。唐代诗人刘禹锡有一首诗《竹枝词》是这样写的:“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这是一首情歌,写一位沉浸在初恋中的少女的心情。第一句写景,是她眼前所见。江边杨柳,垂拂青枝;江中流水,波平如镜。第二句写歌,是她耳中所闻,江上清风,撩拨情思;情郎歌声,入耳动心。第三、四两句则就近取譬,言此意彼。晴雨不定的天气,艳丽朦胧的彩虹,巧妙地烘托出女子的迷惘眷恋、忐忑不安。云彩、彩虹成为女子心情的生动写照。如此看来,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作别西天的云彩”,当是有根有据的。时至今天,人们仍然习惯于给女子取名“彩云”,这也说明了“云彩”(彩云)在中国文化传统中有恒远固定的象征意义。
(二)金柳。柳树是女性的象征,在中国文化中有悠久的传统。贺知章的《咏柳》这样写:“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一二两句以人喻柳,典雅秀丽。一树绿柳,高高站立,似碧玉一般鲜润光活,光彩照人;又如美人一样亭亭玉立,熠熠生辉。裙带飘拂,腰肢款摆,婷婷袅袅,楚楚动人。三四两句用一“裁”一“剪”,更容易让人联想到大家闺秀心灵手巧、聪颖能干的形象。《咏柳》人柳一体,互比互喻,柳成了美人的象征。今天,苗条女孩的窈窕身材被称为“柳腰”,年轻女子被称为“嫩柳”,女子弯弯灵秀的眉被称为“柳眉”,男人和别的女人发生不正当的关系被说成“寻花问柳”、“眠花宿柳”,这些例子都表明,柳作为女性的象征有其广泛的运用和悠久的传统。而徐志摩的“金柳”意象则又把柳所象征的女性形象描绘得光辉灿烂,金光闪闪,柔美无比:“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河畔的金柳,是傍晚太阳的辉煌给垂柳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夕阳中的新娘”是那“金柳”幻化而成的形象,浓妆艳抹,光辉灿烂,深情款款,美丽动人。这光辉灿烂的新娘形象又倒映在波光艳影里,康河柔波给新娘形象涂上了一层朦朦胧胧、闪闪烁烁的色彩。如此柔曼披拂的金柳,如此美艳动人的新娘,怎么不“荡漾”在诗人的心头,令诗人如痴如醉,神魂颠倒呢。
(三)青荇。“青荇”意象也是美女的象征。青荇(又名荇菜),叶子略呈圆形,浮在水面,根生在水底。形态与生态近于荷花,又称“水荷”。《诗经·关雎》第二章这样写道:“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诗歌托物起兴,以物喻人,以柔顺飘拂的荇菜比喻窈窕娴淑的女子,触景生情,睹物思人,表达了一种朝思暮想、爱屋及乌的痴恋心理。《诗经·陈风·泽陂》有两章分别是这样写的:“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诗歌兼用比兴,感物起兴,以荷喻人,荷花的鲜艳灿烂比喻女子的面容姣好,楚楚动人,这是一种原型象征。从这个角度上看,青荇是荷花的另一种名称,因而青荇实在也就是美人的象征。《再别康桥》是这样描绘“青荇”的:“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诗歌拟物为人,赋予“青荇”以人的情态生命,把水底青荇写得活灵活现,情意绵绵,表现出一份难舍难分、依依惜别的深情。这份似水柔情,这种轻柔姿态,多象一位脉脉含情的女子送别情人时所特有的情态啊!徐志摩借“青荇”,借“水草”写出了一种对母校如情人般的痴情眷恋的感情。
(四)天上虹。这一意象也是美女的象征。在西方,整条彩虹被认为是圣母玛丽亚的象征,是她把天和地和谐地结合在一起;在古希腊,圣洁的彩虹是女神(艾丽丝)的象征;在古代中国,彩虹被看作是阴阳结合的象征,中国民间也常以彩虹指代美人的。徐志摩《再别康桥》这样写“天上虹”:“那榆阴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以虹喻潭,以虹喻梦,诗歌借助“天上虹”这个色彩斑斓的意象把潭和梦联系起来,渲染出一种瑰丽多姿、如梦似幻的氛围。“揉碎”而“沉淀”的“天上虹”既绚丽多彩,又破碎飘零,显示出作者遗失在康桥的美梦幽艳凄冷,无法挽回。显然,这种凄艳、飘渺的意象“天上虹”更多地呈现出一种女性幽怨、柔美的感情色调。
总之,《再别康桥》在传情达意时总是有意无意地选择那些色彩缤纷,静谧柔美的意象来表达浓郁的女性情思,这或许是与诗人对母校康桥情人般的痴恋、慈母般的挚爱的情感有关,或许也与他置身中国传统文化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有关。一句话,在徐志摩笔下,云彩的飘逸高洁,金柳的金光灿烂,青荇的华丽鲜艳,彩虹的辉煌烂漫,将他的母校康桥描绘得仪态万方,美丽绝伦!从这个层面上理解或许更能诗人所抒发的热烈情感。
(刘亚青,河南商丘幼儿师范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