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秋洁 孙风歧
一个“文以载道”为支配的古代文坛,在明清却出现艳情小说和大量的性行为描写,原因何在呢?
一、价值观的多元化
每一场大的社会动荡,或者说,每一场大的战争,带来的是人们的思想意识的空前的变革或解放。比如,经过春秋战国的战争洗礼,在互相的争夺杀伐里,出现了争鸣的百家思想。而新的思想,新的观念,又会带动文学的极大发展,往往会带来文学形式的大的变革,人们开始用解放了的新思想新观念去看待社会,从新的视角去反映社会。从某种意义上说,大的社会动荡,成为了新思想的催化剂,使得人们的价值观趋于多元化。而这种多元化的价值观,也就为新的文学形式的产生提供了土壤。笔者认为,艳情小说的产生,源于人们的价值观的多元化。从根本上说,是源于元朝蒙古民族的入驻中原的统治。
众所周知,元朝是我国历史上的第一个由少数民族的统治者建立的统一政权。在政治上,元代统治者始终奉行的是一种民族压迫和歧视政策,当时的国民被分为蒙古、色目、汉人、南人四个等级。蒙古人最为尊贵,色目人次之,汉人和南人(南方的汉人)处于社会最下层。政府中的军政大权,由蒙古人独揽,元代的科举考试时行时辍。这样的话,汉人和南人中的儒生、文人就失去了以前所拥有的显赫而优越的社会地位,也基本上失去了仕进的机会。这样,儒生所追求的理想——进入仕途的道路被堵死,这对于儒家思想的传承来说,无疑是一场致命的打击、重创,或者说简直是一种扼杀。儒生、文人以前的经世利民之策,自然就变得一文不值,儒家的“为世所用”的思想,变得没有丝毫的实际价值。残酷的现实,逼迫他们改变以前的“学而优则仕”的梦想,改变他们“文为世用”的思想,对自己的人生价值和意义进行重新定位,他们面临着何去何存的选择。其次,儒生、文人需要面对的一个问题就是生计、生活问题。这样的话,残酷的现实逼迫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就不得不为了生活、生计,去玩弄文字,写一些“投其世好”的人们爱看的东西,在保全其身、解决温饱之余,还可以间接地达到“立言”的目的。“九儒、十丐”的传说虽有些夸张,但却是事实。据史料记载,元朝入主中原以后,除极少数的儒生、文人依托于政权外,大量的儒生、文人,或充当私塾,或为生计、抒愤而涌向勾栏瓦肆。余阙曾说:“夫仕惟不得用于世,则多致力于文字之间,以为不朽”,(青阳先生文集·贡泰父文集序),就说明了这一问题。特别是一些“书会才子”,他们混迹于市民阶层之中,价值取向、审美情趣自然会发生着变化。
在思想上,元朝政权虽把程朱理学摆在统治地位,在学校里,也开一些四书五经之类的儒家经典的课程,但其真正尊崇的,还是各族固有的宗教信仰。因此,佛教、道教,乃至伊斯兰教、基督教,在中原地区都不同程度上得到了发展。而释教即佛教的一个分支,却因为政府的提倡,地位尤其显赫。统治者开始信仰释教,崇尚番僧,不过欲借怀柔西土;但结果却因推崇番僧太过,竟然佛教占据了统治思想的地位,还使得番僧恃宠恣睢,祸害百姓。
“蒙古崇尚释教。及得吐蕃之地,思因其俗而柔之。乃设官分职而领之于帝室。又立宣政院,其院使位居第二者必以僧为之。帅臣一下,亦僧俗并用。”(《新元史·释老传》)
史料记载,当时,宣政院以下,各路州府县都设有僧官或和尚头目,以管理僧众。僧众依仗朝廷的推崇,气焰嚣张,以至于危害四方。
“百年之间(自世祖以后),朝廷所以敬礼而尊信之者,无所不用其至。……其弟子之号司空,司徒,国公,佩金玉印章者,前后相望。其徒怙势恣睢,日新月盛,气焰熏灼,延于四方,为害不可胜言。”(《新元史·释老传》)
对佛教、道教,尤其是对释教尊崇,实为后世艳情小说提供了很好的素材。
应该说,元代的百余年的统治,对于程朱理学来讲,不仅仅是打击,而且是断代性的封杀。佛教、道教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儒家思想的统治地位被削弱,三家思想相互融合,结为一体。这样就为艳情小说的产生,从思想上、模式上,奠定了基础。
二、市民阶层的壮大
元统治者入主中原后,对广大汉族地区,实行的是民族掠夺的政策。据《太平广记》引《启颜录》记载,元军南下攻打大宋,官兵嗜杀,大肆抢掠,官长的战利品——区域里的汉人、南人,成为了他们个人的私有的奴隶,“财货子女则入于军官,壮士巨族则殄于锋刃;一县叛则一县荡为灰烬,一州叛则一州莽为丘墟”。这种奴隶制时代的野蛮政策,使得统治区域的汉人、南人,挣扎在死亡的边缘,生活朝不保夕,性命危在旦夕。这样,就使得大批失去土地的人民,流入城镇,成为了市民,使得市民阶层的数量增多,使得城镇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
元朝统治者的征伐,造成了历史上唐代以后的再一次民族大融合,使得商业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元朝地域辽阔,有着规模空前的市场;朝廷“以功利诱天下”,重视商业,也使得商人的地位大大提高。《元代史》说,“元代的商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发展程度是超越于前代的。”与此相关,许多城市的规模日益扩大。当时的大都,既是政治文化中心,又是商业中心,“凡世界上最为稀奇珍贵的东西,都能在这座城市找到”。在杭州,商贾云集,市场繁荣。剧作家关汉卿在散曲[南吕·一枝花]里,就描写当时杭州的兴旺景象:“普天下锦绣香,寰海内风流地”,“这答儿忒富贵,满城中绣幕风帘,一匝地人烟凑集”,“百十里街衢齐整,万馀家楼阁参差”。这样,随着大中城市的涌现,市民阶层的规模也在不断地壮大。城市的出现和市民的意识的形成,对于小说的作用,是在不可低估。
市民数量的增多,商人地位的提高,勾栏、妓院的大量产生,为明代及以后的小说的创作,尤其是言情小说的产生,提供了丰富的生活素材,做好了内容上的准备。
三、淫糜的社会风尚
明代言情(艳情)小说的出现,有着其特殊的明代社会环境。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中说:
“成化时,方士李孜僧继晓已以献房中术骤贵,至嘉靖间而陶仲文以红铅得幸于世宗,官至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少傅少保礼部尚书恭城伯。于是颓风渐及士流,都御史盛端明布政使参议顾可学皆以进士起家,而俱借‘秋石方致大位。瞬息显荣,世俗所企羡,侥幸者多竭智力以求奇方,世间乃渐不以纵谈闺帷方药之事为耻。风气既变,并及文林,故自方士进用以来,方药盛,妖心兴,而小说亦多神魔之谈,且每叙床第之事也。”
鲁迅先生把言情小说产生的原因,归为淫糜的社会风尚,这无疑是正确的。应该说,淫糜的社会风尚,直接刺激或加速了言情小说的创作和发展,是言情小说产生的直接原因。但颓废之风气的形成,却不是从明朝开始。达官贵人的淫荡生活,自古有之,商纣王、汉成帝、唐玄宗等早已树立了楷模,而商业的发展,新产生的商人也使得享受之风气日盛,文人的颓废的风气,恐怕要从元朝开始。关汉卿就是一个这样的文人、儒生的典型。
四、严酷的文字狱
明代的文字狱,恐怕也是艳情小说产生的一个原因。因为明代的两次文字狱,使得文人不敢再把目光伸向朝政的得失。文人、儒生为了保全性命,只得“躲进小楼成一统”,把自己的笔伸向伤及不到统治者的领域,写些迎合统治者的胃口,而一般的市民阶层又爱观看的东西,这个领域,自然是个新的领域,那就是言情小说,也就是世情小说,后来发展成了艳情小说。
当然,这也有文学自身发展的原因。从内容而言,情爱一直是文学作品表达的主题之一,在神话、诗歌、史传著作中,多有体现。从文体而论,自史传到唐代传奇,再到宋代的话本,元朝的杂剧,以至于明代的其他种类的小说,都为艳情小说的出现,创造了条件。
应该说,言情小说,尤其是艳情小说的产生,原因不是孤立的,而是多方面的。但从思想的倡导而言,恐怕也与王阳明的心学,以及李贽、汤显祖等人所倡导的“性情说”、“至情说”所带来的思想的解放有着直接的关系。但笔者还是认为,元朝统治者入主中原,尽管时间不长,但它对古代中国的思想、文化,以至于文学的影响,却是巨大的。它对人们价值观念、价值取向的改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影响,这恐怕才是言情小说,尤其是艳情小说的产生的根本的原因。
(史秋洁,河北省威县;孙风歧,邢台学院初等教育学院)